像是怕漏掉什麼,又像是心底壓抑已久的東西終於在此刻傾瀉出來。
顧朝暄聽得心口發澀,偏頭看他:“陸崢,你說得像我要去打仗。”
他沒笑,側過臉,眼神深沉:“差不多。”
登機提示響起。
時間到了。
奶奶抱住她,哭得止不住,手一遍遍拍她的背。
姥姥姥爺眼睛也紅了,卻強忍著淚,叮囑她注意身體。
林姨捂著嘴,聲音顫抖:“記得常回來。”
顧朝暄點頭,鼻尖發酸。
最後,她站在陸崢麵前。兩人之間隻隔了不到一步。
她說:“那我走了。”
“再見,顧朝朝。”他說,隨即把行李拉杆遞回給她,指尖卻停頓了片刻,像是舍不得鬆開。
顧朝暄拖著箱子往安檢口走,步子很快,仿佛再慢一步就會淚崩。走到閘機前,她還是忍不住回頭。
人潮洶湧,她一眼看見他。白襯衫的身影,立在原地,紋絲不動。眼神追著她,沉靜、堅定。
她張了張口:“陸崢,你彆失約。”
他對上她的目光,點頭,唇形清楚——
“不會。”
……
飛機落地那天,波士頓的天空湛藍。
陽光明亮,但沒有家鄉的熾烈。
顧朝暄拖著沉重的行李走出機場,心口空落落的。
新環境的喧囂撲麵而來,可她腦子裡隻有機場那一幕。
他站在人群之外,白襯衫背影冷靜得過分,卻讓她忍不住一遍遍回想。
晚上安頓好宿舍,換了美國手機卡,她給奶奶還有姥姥姥爺打了電話,又猶豫著點開QQ。
陸崢的頭像就靜靜躺在那裡,她手指停頓許久,隻打了一句:【我到了】。
不到一分鐘,他回了。
【記得把護照收好,彆亂放。筆盒下層我給你放了49張美金,萬一遇上急事可以拿出來用,不要逞強,彆跟太多不熟的人走得太近。】
顧朝暄指尖一顫,下意識去翻他送她的那個生日禮物。
果然,暗格裡整整齊齊躺著一遝美元,紙張的邊角壓得很平整。
四十九張,不多不少,正好四千九美金。
這個數額不需要報備,也不會被海關攔下。
她盯著那疊錢,眼睛一點點酸起來。
陸崢的消息又接連跳出來。
【顧朝朝,要照顧好自己,遇到問題隨時告訴我。】
她咬唇,假裝輕鬆地回了一句:【你比我奶奶還囉嗦。】
過了幾秒,他隻回了一個字。
【嗯。】
緊接著又追加。
【不囉嗦你記不住。】
顧朝暄盯著屏幕,笑不出來了。她猶豫半晌,還是打字:【陸崢,我有點想家了。】
對話框停頓了很久,她以為他不會回。直到手機震動,一條短短的消息彈出。
【那就想一會兒。想完了,記得去睡覺。】
……
一周之後,顧朝暄終於把新環境安頓好。
課程表排滿,每天從圖書館到宿舍的路上,她都能聽到陌生同學的談笑聲,夾雜著不同口音的英語,偶爾刺耳,卻提醒著她與過往世界的距離。
晚上,她在寢室台燈下,盯著手機發呆。
QQ上,陸崢的頭像安靜地亮著。
可時差橫亙在他們之間,他在北京剛要入睡,她在波士頓才剛剛結束白天。消息往往隔幾個小時才對上。
那天夜裡,舍友在笑著聊&n,顧朝暄忽然心口一動,下載了那個藍紫色圖標的應用。
注冊賬號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用戶名設成了GUZhaOXUan0823。名字+生日數字,她從小就沒換過。
陸崢一向循規守矩,不會翻牆,她清楚,他是不會出現在這個平台的。
可她莫名希望……
如果有一天,他破例了,裝上VPN,在這裡輸入她的名字,會不會第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她?
她把頭像設成了宿舍窗外的天空。傍晚的波士頓,藍得冷清,雲被夕陽染了一點橙。
她發了第一條照片:桌上攤開的法學院教材,旁邊是一杯牛奶。
配文隻有一句英文:“DayOne.”
……
第二天清晨,北京時間正好晚上。
她習慣性點開QQ,陸崢的信息安靜地躺在那裡。
【顧朝朝,昨晚沒回我。是不是睡著了?】
【記得勞逸結合啊。】
兩條消息,隔著兩個小時發出來。
像是他等著等著,終於忍不住又補一句。
顧朝暄眼眶忽然有點發澀。她盯著屏幕,過了很久,才打了一個字。
【嗯。】
隨後又刪掉,換成一句。
【昨天有點累。】
他幾乎是秒回。
【那就早點睡,不要熬夜。】
她看著那行字,指尖輕輕一抖,忽然想把自己新注冊的inS告訴他。
可下一秒又收回了。
……
三天後,點開inS時,發現自己的照片有了第一個讚,頭像是空白的,昵稱是個句號。
不知道哪位路人點的。
她歎了口氣,關閉了手機屏幕。
……
或許是因為上大學的原因,他們的聯係開始越來越少。
不是誰刻意疏遠,隻是生活本身就有著無法抗拒的力量。
她在大洋彼岸的波士頓,白天在教室裡被厚重的案例與判例壓得透不過氣,晚上窩在圖書館的角落,和陌生的名字與條文作鬥爭。
他在北京的政法學院,課程同樣繁重,每天在龐大的製度與家族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向彆人早已安排好的未來。
時差像一堵牆。
他給她發消息的時候,她往往正埋首書堆,手機靜音丟在一邊。
等她回過神來,北京的夜已經深沉,他大概睡下了。
一來一回,總隔著好幾個小時。
從最初的一天幾十條,到後來三五句,再到寥寥數詞。
顧朝暄有時候會盯著那些字,愣上很久。
她想告訴他,自己在課堂上因為聽不懂笑聲被淹沒的感覺。
想告訴他,淩晨兩點站在街角,望著一排排紅磚房時,心裡突如其來的空洞。
甚至想告訴他,她在食堂裡買的牛奶味道和北京的一模一樣。
可最終,打下去的字又一個個刪掉。
她怕顯得太依賴,怕顯得太矯情。
怕隔著萬裡的距離,把對方推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