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輕聲說。
她跟著他往登機口走,腳步有些飄。
飛機起飛前,她整個人都靠在座椅上,安靜得出奇。
手還握著那支手機,指節一動不動。
陸崢側頭看她,燈光從舷窗外照進來,她的睫毛在光下顫了一下。
他忽然伸手,把她的頭輕輕拉向自己肩頭。
“睡一會兒吧。”他說,聲音低得像歎息。
顧朝暄怔了一下,沒有拒絕。
隻是靠著他,眼神空茫地望向前方。
飛機起飛時,機身劇烈震了一下。
她閉了眼,淚卻從眼角滑下來。
陸崢沒有動。
他隻是安靜地坐著,讓她靠著,任由她的情緒像潮水一樣一點點散開。
他喉嚨緊繃,視線落在遠處的安全指示燈上,紅得發亮。
……
從聖托裡尼回國那天,北京下著雨。
顧朝暄一夜沒合眼,飛機落地時天剛蒙蒙亮。
她和陸崢從機場一路趕到協和,鞋底的水跡一路拖進長廊。那一層的燈光慘白,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門口坐著姥爺。老人整個人都瘦了,頭發亂糟糟的,手裡還攥著一串佛珠,指尖在顫。
她跑過去,聲音發抖:“姥爺,我媽——”
老人的嘴唇動了動,喉結滾了一下,遲疑著開口:“朝朝,進去吧。你……你媽走了。”
世界忽然安靜。
隻有天花板上的燈光還亮著,白得刺眼。
她的手在抖,半天才擠出一句:“您說什麼?”
姥爺閉上眼,艱難地點了下頭。
關於母親的車禍,隨著回來,也逐漸有了更清晰的說法。
謝雲青出事的那天,本是要去首都機場。
同車的,還有陸崢的小叔陸晟。
兩人原定乘坐同一航班前往瑞士日內瓦。那是一次聯合金融與外交層麵的合作簽約會,牽涉多個機構與資金流向。
項目由謝雲青負責前期談判,陸晟則作為陸氏集團的對接代表。
一切原本安排得妥帖。
可就在登機前兩個小時,司機在東南三環的匝道上失控,車子高速撞上前方油罐車,當場爆炸。
兩人都沒能等到救援。
醫院的走廊長而靜。
顧朝暄靠在牆邊,眼前一片模糊。她聽見姥爺斷斷續續地說——
“……你媽這些年啊,太累了……有時候我真希望她沒那麼拚……”
老人頓了頓,聲音裡帶著隱忍的沙啞,“那孩子也一樣,陸家的那個小晟,是個好人,可惜——”
他沒再往下說。
隻是低下頭,手裡的佛珠一圈又一圈地轉。
那場事故之後,調查像一張無聲的網,迅速鋪開。
項目涉及外資審批、資金流向、境外賬戶,一切都成了“需要解釋”的問題。
媒體上隻留下一行簡短的報道:
“因工作疏忽導致出行意外,具體情況正在進一步核查中。”
姥姥聽聞噩耗後暈倒,送進同一家醫院。醫生說是情緒性昏迷,又伴隨心衰。
姥爺一夜沒合眼,坐在重症監護外的長椅上。
那一年的冬天,北京格外冷。
風一夜一夜刮,落葉掃不儘,灰蒙蒙的天像是被凍住了。
謝雲青的葬禮那天,天色陰沉。
靈堂前白花堆成山,香燭的煙氣直往上升,混著冷氣,嗆得人眼眶發酸。
她穿著黑大衣,整個人像被抽空了魂,站在人群裡,神情茫然。
母親的照片被裝在黑邊相框裡,笑容溫柔。
外頭不知誰低聲說了一句:“陸家那邊的葬禮,也在今天。”
顧朝暄怔了怔,抬眼看去。
隔著一條長長的走廊,另一側的靈堂同樣掛滿白幡。
那是陸晟的葬禮。
雪花落在黑傘上,一層又一層,冷得刺骨。
她沒見到陸崢。
那幾天,她都沒再見過他。
倒是看見了楊淼。穿著深灰呢大衣,神情蒼白,立在不遠處。
楊淼的眼神在她身上停了半秒,欲言又止,最後隻是輕輕點了下頭。
顧朝暄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
風太大,所有話都被吹散。
哦,還有個好久不見的人。
是秦湛予。
他站在靈堂外的回廊儘頭,黑色大衣係得很緊,肩背更顯得挺直。
冬天的風從敞開的門縫灌進來,把他鬢角吹得微亂。
有人從他身側經過,他下意識側身讓開,露出半張被冷意洗得清清楚楚的側臉。
兩邊的白幡在風裡輕輕拍打,發出不易察覺的窸窣聲。
顧朝暄抱著懷裡的白菊,腳步停了一瞬。她想不到在這裡會看見他。
他很快也看見了她。
沒有立刻上前,隻是往她的方向走了兩步,停在合適的距離。
“顧朝暄,”他開口,嗓音壓得很低,被冷空氣磨得有點啞,“節哀。”
她“嗯”了一聲,喉嚨發緊,勉強擠出一點聲音:“謝謝。”
秦湛予垂下視線,看了看她懷裡的花,又看了一眼那張微笑的遺照,神情很淺,禮數周到,情緒卻收得極嚴。
他像是想說什麼,唇瓣動了動,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隻從口袋裡取出一包紙巾,伸手遞過來。
“擦擦。”他補了一句。
她沒有接,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低聲道謝,把那包紙巾揣進大衣口袋。
……
那段時間,她跟陸崢沒有再聯係過。
手機裡躺著未讀的消息與未接來電,她沒有點開。
黑白兩場奔波把人抽空,醒來就是奔喪、簽字、抬花圈,睡去是消毒水的味道和走廊儘頭永遠亮著的冷燈。
母親的靈位撤下去沒多久,姥姥也沒撐住。
消息傳來得很安靜——
淩晨四點,醫生歎了口氣,說“走得平和”。
顧朝暄把“知道了”三個字發出去,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像是還在等一個“不”的通知,卻什麼也沒有。
下葬那天,北京陰得厲害,地麵結了薄霜。
靈車停在小樓前,白幡被風掀起又落下。
姥爺穿了件舊的唐裝,扣子扣到最上,依舊筆挺。
送到一半,他忽然拄著拐停下,看著她,喉嚨滾了滾,艱難地說:“朝朝,有件事情姥爺想跟你商量一下。”
顧朝暄把傘往姥爺那邊傾了傾,肩頭淋了一點冷雨。她“嗯”了一聲,等他往下說。
“姥爺想給你重新安排學校,”老人盯著新覆的泥土,指節在拐杖上輕輕發顫,“年後……你彆回波士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