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住,半晌才問:“那去哪兒?”
“法國。”謝老爺子抬眼看她,眼白裡細細的紅血絲被風一吹,更顯潮,“我有老朋友在那邊,手續、學分、住宿都能接上。”
雨絲被風扯成斜線,順著傘簷落成一串串細碎的珠。
“姥爺能告訴我原因嗎?”
謝老爺子沒有立刻回答,良久,他低聲道:“朝朝,你還年輕,有些事不必懂。水清魚自現,你日後自然會知道的。”
她笑了下:“您不說,我自然是不懂的。”
謝老爺子看著她,目光裡有一瞬的動容,但極快地又收回去。
“我知道你喜歡波士頓,”他說得緩,“也知道你那點脾氣。你要讀法律,想像你媽那樣有自己的理想……姥爺都明白。”
“其實巴黎不比波士頓差,那裡華人多,人文氣息重,環境也安穩。換個地方念書,對你是個不錯的選擇。”
顧朝暄沒有說話了,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清亮。
雨滴敲在傘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她“嗯”了一聲,聲音幾乎聽不見。
那一聲裡,藏著無數個沒問出口的“為什麼”。
或許在姥爺眼裡,她始終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
不該擔事,也不必多問。
可現實也是,她確實無能為力。
她能做的,隻有順從。
……
那幾天,顧朝暄都住在謝家。
十二月的北京,天色沉得早。
風一陣緊似一陣,老宅院牆上的灰漆早已剝落,柿子樹光禿禿的,隻剩兩三個沒摘下的果子,凍得發硬。
靠牆的葡萄藤早枯了,枝條蜷在鐵架上,被風吹得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老太太的靈堂撤下後,屋子忽然變得空。
香灰味還在,混著藥味和舊木頭的氣息。
顧朝暄每天早上都會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廚房的門虛掩著,裡麵傳出水壺咕嘟的響聲。
姥爺坐在窗邊的小炕桌旁,戴著老花鏡看報紙。
報紙的紙頁被風翻動,發出一聲一聲的響。
她看著那幅畫麵,心口微微一動。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又什麼都變了。
……
關於父親顧廷嶽,兩次葬禮都沒來。
母親葬禮那天。
靈堂前的燭火跳得低,紙灰漂浮在半空。
中午時分,一輛黑色公車停在門口。
秘書下車,懷裡抱著一束白菊,神情拘謹,嗓音壓得極低:“顧先生讓我代為吊唁。”
謝老爺子站在靈前,麵色沉靜,“花放那兒吧。”
秘書彎腰,把花放在供桌前,
又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顧先生臨時有會,未能親自前來。”
屋裡一陣風從門口灌進來,
火焰搖晃,白菊的花瓣落了一片。
謝老爺子隻是“嗯”了一聲,
連頭都沒抬。
秘書離開時,腳步聲很輕。
車門合上,黑色車影滑出胡同口。
顧朝暄站在廊下,目光跟著那輛車,直到尾燈徹底沒入風雪。
那天夜裡,她沒睡。
坐在窗邊,看著外頭的柿子樹。
雪落在枝頭,沉了一夜。
……
第二次,是謝老太太的。
彼時謝老太太靈堂剛撤下,供桌上還留著未熄的香灰。
謝家的院門口,又停了一輛車。
還是那位秘書。
這次,他沒帶花,隻抱著一個白色的瓷罐,
小心翼翼地捧著,低聲道:“顧先生托我來上香。”
謝老爺子從屋裡出來,那一刻院子靜得出奇,隻有風聲吹動葡萄架上的鐵鉤,叮當響。
“放下吧。”
秘書微微頷首,把瓷罐放在供桌前。
顧朝暄站在廊下,指尖攥著袖口。
她認得那瓷罐原本的款式,母親去世時,他也托人送過一模一樣的。
風吹起一片香灰,打在她的發梢上。
謝老爺子沒看秘書。
“這趟路辛苦了。”
“應該的。”秘書低聲說,
“顧先生讓我問候老爺子身體。”
老人沒作聲,隻轉身進了屋。
秘書站了兩秒,退了出去。
車門“哢噠”一聲關上,又一次駛離謝家巷口。
顧朝暄看著那輛車消失。
眼前的風雪讓人分不清冷還是痛。
兩次。
前妻的葬禮,前嶽母的靈前。
顧廷嶽都沒出現。
來的都是秘書,到底是冷血無情的。
……
夜深了。
謝家的院子陷在一片暗裡,隻剩客廳的燈還亮著。
燈光被拉得很暖,照在老式木地板上,泛著一點舊舊的光。
顧朝暄坐在炕桌前,替姥爺整理文件。
桌上攤著幾張紙——是謝老太太跟謝雲青的遺物清單、銀行賬單,還有一些尚未核對的收據與證明。
她把紙疊好,一頁頁放進檔案袋。
謝老爺子坐在對麵,戴著老花鏡,慢慢翻閱一本舊筆記。
他神情平靜,眼底的紅絲在燈下更明顯。
顧朝暄看著他,忽然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
姥姥在廚房忙著做飯,姥爺坐在桌邊批作業,她趴在一旁寫生字。
時間一過十幾年,桌子還在,人卻隻剩他們兩個。
謝老爺子掀眸,看外孫女:“朝朝,去睡吧,這些姥爺來收拾。”
顧朝暄回神:“不用的,我來就好,很快就好了。”
話剛落,手機在一旁震了一下。
【陸崢:我在巷子口。】
短短五個字,她盯了很久。
她下意識抬頭,看向謝老爺子。
老人仍低著頭看筆記,神情專注,仿佛什麼都沒察覺。
可下一秒,他抬起眼鏡,緩緩抬頭。
“陸家那小子?”
顧朝暄沒吭聲。
謝老爺子眼神裡什麼都沒帶,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麼晚了,還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