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暖氣開得足。
顧朝暄窩在沙發上,本來是抱著平板在看一份法國那邊傳過來的簡報。
看著看著,眼皮就有點打架,整個人慢慢往旁邊那團熱源靠過去。
秦湛予把文件合上,順勢把她撈進懷裡。
她剛被他從沙發一角扯過來的時候,還有點不服氣:“我還沒看完——”
話隻說了一半,就被他捏住下巴抬起來,吻堵了回去。
顧朝暄一開始還撐著,手指扣在他肩膀上想把人推開一點,結果很快就被他反客為主……跟平時一樣,不緊不慢,步步緊逼。
她背抵在沙發扶手上,被迫仰著頭,整個人被他牢牢框在懷裡,呼吸被打亂,原本清清楚楚的理智線一寸一寸往後退。
不知道過了多久,沙發上的靠枕被她踢到了地上,茶幾上的遙控器也被碰得歪到一邊。
隻剩兩個人緊挨著在那一小片燈光裡,氣息糾纏,衣服還算整齊,領口和袖口都在,可ShenXia那部分早已經亂得不成樣子。
顧朝暄被他圈在腿上,整個人ZUO在他懷裡的,手臂勾著他的脖子,額頭抵著他的肩窩,呼吸一聲比一聲重。
節奏從頭到尾都在秦湛予手裡。
他沒讓她有太多說話的空當,每當她好不容易找回一點點氣口,想說點什麼,下一秒就被他輕飄飄一收力道,又逼回那種隻能無聲喘氣的狀態。
“……秦湛予,”她聲音發啞,“你、你能不能——”
“嗯?”他低頭在她耳邊應了一聲,語氣還算平靜,“怎麼了?”
她被他逼得沒脾氣,隻能咬著下唇瞪他一眼,結果那點力氣也被他看在眼裡,當場判了“無效”。
“顧朝暄。”
她下意識“嗯”了一聲。
“問你件事。”他貼在她耳側,語氣慢條斯理,“認真答。”
她快要被他折騰得沒骨頭了,本能地想躲,卻被他一隻手按在腰後,牢牢固定住,整個人隻能更緊地貼在他身上。
“你現在問,”她有氣無力地反駁,“很不講理……”
秦湛予低笑了一聲,笑意從胸腔震到她肩頭:“那你還不是每次都在這個時候,最老實。”
他說著,放慢了動作,讓她好不容易能喘勻一點,又不至於真有餘力逃開。
“去年我生日,李嬸送來一碗長壽麵,還有一個從巴黎寄回來的小紙盒。裡麵是一張巴黎地鐵圖。你為什麼要送我這個?”
顧朝暄被他這句話問得一愣。
那幾句話一下子戳開了什麼似的,被壓在心底很久的一塊記憶忽然翻了上來,把她從這一刻的失序裡拽回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也是一個陰天。
巴黎的冬天,天色總是灰的。
她那天從園區出來,走著走著,不知道怎麼就拐進了塞納河邊一條小街。
街角有家很小的獨立書店,門口立著一塊木牌,粉筆字寫得歪歪扭扭,玻璃門上掛著幾張舊海報,都是地鐵線路宣傳畫、老郵政廣告之類的東西。
她本來隻是想進去躲一下風。
隨之隨意在書架間晃著,看見一整層都擺著各種各樣的地圖:城市的、鐵路的、地鐵的,還有那種已經停印很多年的老版本。
有新的,顏色鮮豔,紙張發硬;也有舊的,邊角磨毛了,折痕被翻得發白。
她伸手抽出一本,是巴黎地鐵圖的袖珍版,小小一本,剛好可以塞進大衣內兜那種大小。
封麵上是一整張路網,密密麻麻如同一團被攤平的線團。
她隨手翻了幾頁,背後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法語。
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聲音有些沙啞,慢慢地對旁邊的孫女講:“你曾祖父當年追求我的時候,就是拿著這樣一張圖。”
顧朝暄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耳朵豎了起來。
老太太笑著說,當年戰後物資緊張,沒什麼可以送的禮物,他每次來巴黎看她,都要提前在地鐵圖上畫好路線:從他那邊的小城坐哪趟火車,到哪個終點站換乘幾號線,在第幾站下車,從哪個出口出來,穿過哪條街、哪座橋,才能走到她家樓下。
“那時候車站的廣播也不清楚,”老太太說,“有一次線路臨時關了,他就在地鐵站裡對著這張圖研究了一個下午,自己找繞行的辦法,隻為了不遲到。”
後來兩個人結婚,搬到了彆的城市。
她說他每過幾年都會買一張新的巴黎地鐵圖送她,紙會舊,線路會改,顏色會變,可不變的是那句話:
隻要你在這座城裡,我就總能找到你。
“你要記住,”老太太拍拍孫女的頭,“不是地圖重要,是有人願意拿著它,一次又一次地跑來見你。”
顧朝暄站在另一側書架後,假裝在看一本判例集,心裡卻被這一段話悄悄戳了一下。
那會兒她從北京飛過來,把生活在這邊一點一點理順,把白天排得滿滿當當,晚上累到倒頭就睡,避免給自己留出任何“胡思亂想”的時間。
可偏偏在那個冬天下午,在一條她之前從沒走過的小街上,被一本小小的地鐵圖和一個老太太的故事,一下點了穴。
她合上那本判例集,伸手把那本袖珍地鐵圖拿了下來,拿在手裡掂了掂重量。
那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的是很多畫麵:他站在北京地鐵站台上看運行圖的樣子,他走路時不自覺按節奏轉動指尖的習慣,他翻看城市規劃圖時那種冷靜又專注的側臉。
她甚至鬼使神差地想,如果有一天,他出現在巴黎,大概會喜歡這種把路線和秩序濃縮在一張紙上的東西。
但這個念頭剛冒頭,她就很快在心裡把它掐滅了。
沒必要。
他們已經結束了,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買這東西,隻是……隻是剛好聽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又剛好看到一個合適的禮物,可以當作某種“畢業紀念”。
紀念她這幾年裡,靠自己把一座陌生城市走成一張熟悉的地圖;也紀念她終於接受,有些線路不會再同站換乘,而是各自延伸向不同的終點。
所以那天,她隻是走到櫃台前,把那本地鐵圖放下,刷卡付款,又繞去生活區那頭的菜市場,給自己買了一把菜,回去熬了一鍋湯。
……
所有這些,在腦子裡翻過去,其實也不過一兩秒的事。
客廳裡,落地燈還亮著。
顧朝暄縮在他懷裡,被他牢牢框著,耳邊是他的呼吸和心跳,她整個人被兩種拉扯分成了兩半:一半被剛才的畫麵燒得發燙,一半又被那段舊事拽得隱隱發酸。
“……你為什麼要送我這個?”
秦湛予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慢騰騰地重問了一遍。
顧朝暄從回憶裡掙出來,嘴巴先一步動了,比腦子快:“就……就那天路過一家書店,看見覺得好看,就買了。”
她儘量把語氣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在解釋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巴黎地鐵圖嘛,又好帶,又不占空間,當紀念品剛好。”
她說得順溜,連自己都差點信了。
隻有指尖還在他背上不自覺地蜷著,暴露了那點不那麼坦然的緊繃。
秦湛予當然不信。
他低低地“哼”了一聲,手往下滑了半寸,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不重,但帶著點明晃晃的警告意味。
“說謊。”他慢條斯理地評價,“不誠實的家夥。”
那一下落下去,力道比方才所有的都輕,可顧朝暄還是被嚇得一抖,整個人往他懷裡縮了縮,耳尖瞬間紅透:“……你還講不講道理?”
“講啊。”他很有耐心地回,“你講一分,我就信一分。”
他貼在她耳邊,說話時呼吸擦過她的鬢角:“隻是路過書店隨便買的,嗯?那你乾嗎讓人繞回胡同去寄,還特意囑咐李嬸親手送到我這邊?顧朝暄,你就說你放不下我,有那麼難嗎?”
顧朝暄被他扣著,耳朵紅得快滴血,偏偏此刻渾身都在他掌控裡,連往後一縮的空間都沒有,隻能咬著牙硬撐:“……是你放不下我,彆往我頭上扣帽子。”
“我是放不下你,在你跟我在悉尼打比賽的時候我就想像現在這樣愛你。”
“……?”
“青春期那幾年,荷爾蒙鬨得最厲害的時候,彆人心猿意馬,我也差不多。隻是他們想的對象不一定固定,我從頭到尾就隻有你一個。”
顧朝暄:“……”
“你那時候不愛老老實實坐著,一上辯論台,穿著校服,馬尾紮得高高的,說話的時候下巴微微揚著……我站在台下看你,心跳得比計時器還準。”
“顧朝暄,我的青春期整個辯題,都是圍著你打的。”
話音剛落,來不及反應思考他話中意思,秦湛予收了力道,整個人一動,把她整個人從沙發上帶了起來。
顧朝暄毫無防備,輕“啊”了一聲,手臂條件反射地勾緊他的脖子,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心跳亂得一塌糊塗:“你乾什麼——”
“換個地方。兔子老是在一個地方亂蹦,不方便。”
他幾乎沒給她反應時間,抱著她站起來,步子穩得過分。
客廳地毯、走廊、臥室門檻,一路過去,她隻能縮在他懷裡,腿緊緊纏著,不敢亂動。
她以為他會把她直接放到床上,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結果下一秒,人影一晃,她被他抱著在床邊略一停,又被帶著往旁邊落地窗前的單人沙發那邊去。
……
第二天將近中午,兩個人才從住所出門。
外頭的雪化了一半,路邊還壓著不均勻的積雪,灰白一片。
車在醫院門口停下時,風從縫隙裡鑽進來,吹得人不免縮了縮肩。
李嬸早就等在門廳,拎著空保溫桶。
看到他們並肩手拉手走來,跟他們打招呼,又提了一句樓上水果不太新鮮,打算去外麵街口再買。
幾句必要的話交換完,她就先離開,順勢把“第三個人”的位置空出來。
電梯穩穩上行,數字一格一格跳。
到了那層,出來便是安靜寬敞的走廊。
謝老爺子今天氣色還算不錯,靠在床頭,病號服外披著一件深色馬甲,精神矍鑠,眼睛一抬,就把人看了個通透。
顧朝暄把被角理順,又替他把床頭搖高了一點,語氣放得很輕:“昨晚睡得怎麼樣?還咳不咳?”
“湊合。”老爺子淡淡應了一聲,目光沒落在她手上,而是盯著她臉看了幾秒,忽然話鋒一轉,“你倒是會挑日子,回國都多少天了?”
顧朝暄一頓,下意識彆開視線:“也……也沒多久。”
“沒多久?你護照上蓋的章要不要我讓人調出來給你看看?”
顧朝暄張了張嘴,本來想按慣性找個理由……工作忙,時差沒倒過來……話到嘴邊,自己也覺得蒼白,最後隻是悶悶吐出一句:“我……怕你生氣。”
“現在不也一樣挨罵?”老爺子哼了一聲,“你小時候,摔一跤都知道第一時間往家裡跑。長大了,越摔越狠,倒越會繞路。”
“……”
謝老爺子見她不說話,抬手把被子往上攏了攏,像是把情緒一並壓回去,聲音又冷又穩:“行了,人都帶來了,就讓人進來吧。大活人坐在外頭長椅上,像什麼樣子。”
顧朝暄聞言嘴角忍不住彎了一下,她“嗯”了一聲,替他把床頭櫃上的水杯挪近一點,這才轉身去開門。
門一拉開,走廊那頭的光線壓過來。
秦湛予果然還坐在等候區那排椅子上,姿勢端正得像在開會中場休息,手裡拿著一份醫院的健康宣教折頁,隻是翻到一半,目光顯然早就飄神。
聽見門響,他立刻起身。
顧朝暄對上他的視線,眼神裡還帶著剛剛被老爺子訓完的那一點餘溫和無奈,壓低聲音道:“我姥爺叫你進去。”
秦湛予點了點頭,先把折頁放回原處,邁步往病房走。
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他很克製地什麼都沒做,隻是在與她擦肩的一瞬,微不可察地收了收指節。
門在他們身後合上。
謝老爺子不是第一次見到秦湛予。
這些年,他雖然從一線崗位上退下來,在家和醫院兩頭調養,但“閒”得並不乾淨:時不時會有老部下、老學生推著輪椅來探望,年輕一輩的學界、係統裡的人也有人惦記,節假日送點書、寄幾本內部資料,問安打招呼,從沒斷過。
秦家那邊的東西,起初隻是不起眼地混在這堆問候裡。
一開始,是市委那邊傳過來的,說是“代表組織”給幾位老同誌寄的慰問品,紅頭文件和名單都齊全,挑不出毛病;再往後,是某個研究院寄來的學術年鑒、內部刊物,落款裡順帶夾著秦家長輩的簽名,辭藻講究,但一個字不越矩。
謝、秦兩家原本就是“兩條線”:同在一個大棋盤上,卻不在一個格子裡活動,政治場合見了也不過遠遠點頭、握手寒暄兩句,各忙各的台階,各撐各的天。
直到有一年中秋。
按慣例,院裡替他準備了簡單的慰問,一籃子水果,一盒點心,十分標準。
傍晚,又送上來一份單獨登記的節禮:幾本他年輕時參與起草的新中國法製建設材料的影印本,整理得極細,連當年他圈批過的頁邊記號都一並標出來了,附信裡說是“晚輩整理舊檔時偶然尋到,奉上請教,不成敬意。”
落款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