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結婚證還帶著民政局印章的餘溫,剛被陸妍小心翼翼揣進大衣口袋,她就拉著蘇嶠的手直奔醫院。ICU探視區的長椅上,顏老的身影格外醒目——他背脊挺得筆直,仿佛一尊堅守的石像,目光卻一瞬不瞬地黏在ICU的玻璃窗上,指節因攥緊那個紅布包裹的小盒子而泛白,布麵都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皺。
“顏老,我們來看您了。”蘇嶠放輕腳步上前,聲音溫和得怕驚擾了這份專注。顏老轉過頭,視線先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隨即捕捉到結婚證鮮紅的一角,渾濁的眼睛瞬間亮如星火:“好,好啊!你們總算修成正果了。”他抬手朝玻璃窗裡指了指,聲音放得極輕,像是怕驚飛了什麼,“裡麵就是她,寧婉,我找了她大半輩子。”
陸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病床上的老人插著呼吸機,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卻難掩眉宇間的清秀輪廓,右眼眉骨下方那顆淡紅色的朱砂痣,在冷白的燈光下隱約可見。“蘇院長說ICU有嚴格探視規定,每次隻能進十分鐘。”蘇嶠掏出提前聯係蘇嶼辦好的探視證,“我們申請了資格,進去看一眼就出來,絕不打擾醫護工作。”顏老立刻起身,聲音裡藏著急切:“我跟你們一起,就看一眼,確認她好好的就行。”
換上無菌探視服踏入ICU,消毒水的味道瞬間包裹了兩人。陸妍腳步放得極輕,生怕踩碎這病房裡的寂靜,走到病床邊時,恰好看見寧婉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那動作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卻讓顏老的呼吸驟然停滯。他激動地往前湊了湊,又猛地頓住,怕碰壞床邊的儀器,隻能懸著手臂僵在原地,眼裡的光忽明忽暗。
“顏老,您可以輕輕握握她的手。”蘇嶠在一旁低聲提醒,“醫生說熟悉的觸感,可能會刺激她的意識。”顏老這才緩緩伸出手,粗糙的指腹輕輕搭上寧婉的指尖,指尖的皺紋與她手背的紋路相觸,像是跨越半世紀的重逢。“婉婉,我是阿顏啊,”他聲音哽咽,“我來接你了。”
陸妍看著顏老泛紅的眼眶,悄悄拉了拉蘇嶠的衣角——牆上的探視計時牌已經指向九分鐘。兩人對視一眼,用眼神道彆後輕手輕腳地退出ICU。“顏老您放心,”陸妍站在走廊上,語氣鄭重如承諾,“寧奶奶一轉到普通病房,我就過來24小時陪著她。您年紀大了,白天守著已經夠累,晚上交給我。”她說著從包裡拿出保溫桶,“這是我媽燉的燕窩粥,您先喝點墊墊肚子。”
顏老接過保溫桶,溫熱的觸感從掌心一路傳到心底,他連連點頭,聲音都有些發顫:“好孩子,辛苦你了。”接下來的三天,陸妍每天都準時帶著熱食出現,蘇嶠則處理完工作就趕來接替顏老守夜。第三天傍晚,蘇嶼終於帶來了好消息:“寧阿姨生命體征穩定,明天一早就轉普通病房。”
顏老聽到消息時,正用溫水給寧婉擦手,渾濁的眼淚“吧嗒”一聲滴在寧婉手背上。奇跡般地,寧婉的眼睫竟輕輕顫了顫。轉病房那天,陸妍特意沒上班,天剛亮就帶著保溫桶候在走廊。顏老穿了一身筆挺的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手裡依舊攥著那方繡著並蒂蓮的舊手帕,像是要赴一場跨越半生的約會。
普通病房的陽光格外充足,透過窗戶灑在潔白的床單上。陸妍幫護士安頓好寧婉,剛倒了杯溫水放在床頭,就聽見身後傳來微弱的氣音:“水……”顏老猛地回頭,隻見寧婉睜著眼睛,目光牢牢鎖在他手裡的手帕上,嘴唇乾裂得起了皮。
“婉婉,你醒了!”顏老快步上前,用棉簽蘸著溫水輕輕濕潤她的嘴唇,聲音哽咽,“那年你去哪了?我早上離開祥雲賓館,去給你買愛吃的糖糕,順便取你落在知青點的厚外套,可等我拎著早餐回去,房間就空了,隻留下一張寫著‘勿尋’的紙條。”
誰知寧婉的眼神突然變得迷茫,她猛地甩開顏老的手,像受驚的小獸般往床裡縮了縮,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她環顧四周陌生的環境,眼神越發慌亂,“我是誰?我在哪?我的孫女呢?”
“婉婉,你彆激動。”顏老的心一沉,連忙放柔聲音,“這裡是醫院,你生病了,剛做完手術。”“醫院?”寧婉皺著眉,雙手用力按著太陽穴,指節都泛了白,“不對,我們要去榕城,坐動車去的。我這是在哪站下來了?頭好痛,什麼都想不起來……”話音未落,她突然情緒失控,雙手使勁抓著自己的頭發,指甲幾乎要嵌進頭皮。
“婉婉!彆抓!”顏老急忙按住她的手,心疼得紅了眼,“想不起來就彆想了,醫生說你剛醒,記憶可能有點混亂,慢慢會好的。”陸妍也趕緊上前,輕輕拍著寧婉的後背,聲音溫柔得像哄小孩:“寧奶奶,您深呼吸,跟著我一起——吸氣,呼氣,對,就這樣。”
在兩人的安撫下,寧婉的情緒漸漸平複,可眼神依舊渙散。突然,她猛地抓住陸妍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急切地問:“對了,寧蘭呢?康敏說要帶我去找寧蘭,說她知道寧蘭在哈市。你知道哈市在哪嗎?我這是在哈市嗎?”
“寧蘭”兩個字像一道驚雷,炸得陸妍渾身一僵,手裡的保溫桶“哐當”一聲撞在床沿。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寧婉,心跳驟然加速——寧蘭,那是她母親的名字!母親曾說,她在孤兒院長大,七歲前的記憶一片空白,隻知道孤兒院的人根據她衣服上繡的“寧蘭”二字,一直叫她這個名字。母親說,若有一天她的親生父母找過來,這會是唯一的線索。難道……
顏老也愣住了,他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剛想追問,就見陸妍的眼眶瞬間紅了。陸妍蹲在病床邊,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寧奶奶,您說的寧蘭,是不是眼睛很大,左眼角有顆淚痣?她是不是會唱《茉莉花》,尤其愛哼上海的調子?”
寧婉的眼睛猛地亮了,像是瀕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緊緊盯著陸妍,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對對!她小時候最愛聽我唱《茉莉花》,眼角那顆痣是天生的!你認識她?你見過我的寧蘭?”
陸妍的眼淚瞬間決堤,她轉頭看向顏老,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顏老,寧蘭……是我母親。”病房裡瞬間陷入死寂,隻有窗外的鳥鳴聲清晰可聞。顏老僵在原地,手裡的舊手帕緩緩滑落,他看看寧婉,又看看陸妍,突然老淚縱橫,聲音裡滿是感慨:“原來……原來我們的緣分,早就這樣延續下去了。”
寧婉還在急切地追問寧蘭的下落,陸妍握緊她的手,輕聲安撫:“寧奶奶,我媽現在很好,我這就給她打電話,讓她來看您。”她起身走到走廊,撥通母親電話的瞬間,淚水再次洶湧——誰能想,顏老找了半輩子的人,竟是自己的親外婆;而母親尋找多年的親生母親,就這樣以如此巧合的方式,出現在了她們的生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