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路遙,連線火光不知去處。
黑米鎮絕大多數鎮民,全都出了鎮子,手裡頭舉著無數火把,一直延伸往遠方而去。
上方水波月光柔和,下方點點火光連成長線,目標直指映射於天空的仙宮投影。
於肅肩頭掛著一隻布袋,借著旁人的火把照亮腳下地麵,與旁人肩擠肩、腳擠腳的往前行去。
“於醫師,周醫師,你們也去看戲?”
一旁有個奇人漢子路過,看到於肅和周思竹同排前進,不由上前搭話,眼中有些好奇。
“難得的好時節,難得的大熱鬨,自然去看看......”
周思竹心情很好,同那漢子扯起話頭聊著。
他來到腸澤窟這麼多年,望夫宮也在黑米鎮周邊停留過幾次,然而因為馬芝萍的原因,他卻一次都沒去過,如今得償所願,自然歡喜,連話也更多了些。
於肅回頭朝黑米鎮看去,後方火把延綿不斷。
再向前方大致一掃,遠方還有其他鎮子的人同樣攜家帶口,一同去往仙宮投影所在。
“還是小看了望夫宮的名頭啊。”
於肅感歎一聲,倒也不覺奇怪。
腸澤窟的普通鎮民,莫說是晚上,就連白天也極少出門,日子一眼看得到頭,望夫宮的大戲對於此地生民來說,確實與蒼天地界的過年無異了。
一旁有手伸來,於肅側頭看去,乃是個婦人懷中抱著的嬰童伸出小手,想要扯於肅掛在胸前的包裹。
“哇呀呀!直娘賊!竟然敢碰灑家...唔......”
藏在胸前包裹中的小山參,剛一露頭便被於肅麵無表情的按回了懷中。
如此多的人混在一塊,聲音自然嘈雜無比。
形形色色的鎮民,或扯家常、或打招呼、或高聲呼喚熟人、或孩童打鬨哭泣。
雖存眾生之態,但皆有喜意存心。
對於這些黑米鎮的鎮民們來說,不久前米種也已經種下,收成已經有了,今夜難得的還可出趟遠門看戲,著實是喜事。
於肅目光晦澀難明。
若是這些鎮民知曉了“黃災”的存在,怕是恨不得吃睡都在田裡,哪來的心情來湊熱鬨?
也不知那秋鎮守與珍夫人等一眾高階異人,可否有了應對“黃災”的法子。
於肅一邊想著,腳步倒是不慢,已經接近了那仙宮投影。
還沒走近山坳中的仙宮投影,擁擠的人潮險些將於肅淹沒。
周邊許多小鎮的鎮民,大多都擠在了這裡。
自從來到腸澤窟,於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熱鬨的場景。
首先進入目的,是重重攢動的後腦勺。
頂著瓜皮小帽的有、簪著褪色絨花的有,頭裹各色頭巾的有。
各種腦袋烏壓壓疊成一片,一點點的往仙宮所在的山穀裡擠去。
脊背貼脊背,胳膊肘抵著腰眼,熱烘烘的人氣兒混著塵土、汗酸、油腥,氣味入鼻讓人隻覺頭暈眼花。
於肅扯了一把旁邊的周思竹,揚了揚下巴。
周思竹頓時了然,身上淡彩色血霧從毛孔冒出。
異人特有的“造化離體”手段,讓於肅周邊擠著的人潮立刻退去不少。
周思竹嘿嘿一笑,大搖大擺的領著於肅往山穀內走去。
入了山穀,地方寬敞不少,人潮也得以散開。
有人帶著老小,直奔山穀更裡頭的大戲台而去,聽那邊傳來的鑼鼓聲,估計戲台已經開場,得趕緊去占個好位置。
於肅也被戲台的鑼鼓聲吸引,眯著眼睛遠遠看去,隱約看見四根朱漆柱子支著鬥拱飛簷的台頂,台上那翻筋鬥的神將正追著一頭怪模怪樣的“龍蝦人”跑。
“這是‘蟹人戲’。”
一旁周思竹雖沒來過望夫宮,但早已將望夫宮所有流傳在外的信息全都了然於胸。
於肅沒問那“蟹人戲”是個什麼東西,想來該是此地特有的戲曲。
他調轉視線,將大大的山穀掃了一遍。
除去吸引人最多的戲台之外,山穀中還存有許多攤子,皆擠滿人影。
香味傳來,於肅深深嗅了一口,往左前方看去。
左前方的有個攤子使著火灶,支著油鍋,鍋裡正滋啦滾著金黃的不知名甲蟲,焦香味頗為誘人。
“好!這口啄的好嘞!”
叫好聲從正前方圍著的人群傳來,於肅不禁往前幾步,探頭看了看。
裡頭有著穿汗褂的漢子蹲成一圈,當中兩隻紅冠怪雞頸毛倒豎,鬥於一塊。
夜風一撩,所有氣味聲響都攪在一處。
與台上的大戲相比,於肅反覺麵前的眾生百態更有意思。
於肅和周思竹行走在各攤子之間,倒是好好長了見識,正欲往戲台那邊也去看上一眼時,正當麵有人湊來低聲道:
“仙山難越,誰憐失足之女?”
於肅瞬間抬眸看去,隻見來人年歲不小,花甲之年,留有長須一簇,身著翠綠色長衫,單手背在身後,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模樣。
與於肅的莫名其妙不同,周思竹聽到來者低問,身體一抖,臉色莊重幾分,同樣低聲回道:
“露水情緣,竟是他人之妻!”
“真是思竹兄?”
“鬆歸老哥,好久不見呐!”
對上當年暗號,兩人難掩激動。
“數年不見,老夫早就傳信多次,讓你出鎮子尋老夫耍耍,帶著你一起見見世麵,怎麼這一回肯出門了?”
“唉,往事不提也罷,既然遇見倒也不必多舌,我先給鬆歸老哥介紹一下於老弟。”
周思竹斟酌了一下,隨後給老頭介紹於肅身份,乃是他忘年交的把子兄弟。
末了,周思竹著重道:
“於老弟在我心中,與父母無異。”
老頭摸著長須,打量著於肅。
於肅同樣波瀾不興,回以平靜目光。
這老頭該是周思竹多年就認識的好友,且觀其身上的氣度,於肅估計對方該是個異人。
畢竟尋常鎮民可養不出這麼飄逸的長須,到了這歲數,早已被田中農活壓彎了身子,是挺不起背的。
“杜鬆歸,這便與於老弟見禮了。”
老頭施施然一禮,於肅麵色立刻也暖了幾分,同樣回了一禮。
杜鬆歸並沒有因為於肅的奇人實力,便小視了於肅,似是看在周思竹的麵子上,將於肅也當做了平等異人對待。
周思竹見此眉頭一跳,不留痕跡的扯了於肅後衫一下。
於肅表情不變,似乎沒感到周思竹的小動作。
周思竹心存疑慮,但也不好直言,隻能壓下心中莫名不安。
三人結伴,有說有聊,往著戲台而去。
望夫宮真正的大排場,得大戲結束後方能見到,於肅倒也不覺無聊,隻耐心等著。
待三人來到戲台下方時,時間已至深夜。
又是一場神將鬥殺腸蟲的戲碼結束,於肅發現幾乎所有的台下的男人,都開始讓自家婆娘帶著孩童回家。
有些孩童賴著不走的,甚至被自家父親用巴掌招呼了幾下。
當然,其中也有男人被婆娘生拉硬拽的拽回了家。
正當於肅疑惑時,戲台上新出的大戲告訴了於肅原因。
“難怪下頭的人都趕孩子回家,原來接下去的是豔戲......”
於肅暗自感歎,台上也已曲風一轉。
隻見戲台上已經換去人馬,諸多妙齡少女身著簡樸打扮,施然然的入了場。
少女們露著白皙藕臂,手拿農具,看樣子演的是各小鎮常見的農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