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明白什麼!”一個不怒自威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引得眾人都扭頭看過去,隻見燈火闌珊處,一道身著緋色官服的身影已然立定。
來者正是王乾炬的座師、南京都察院右都禦史、南京吏部尚書、朝廷二品大員——高弘文。
王乾炬這會子倒是反應很快,立刻疾步趨至高弘文麵前,深深一揖:“為學生這點微末瑣事,竟勞恩師踏夜親臨,學生惶恐無地。”
高弘文隻略一抬手,用目光淡淡掃過全場。隻這一眼,滿堂賓客已無人安坐。
就連那位此前如同木雕泥偶般的侯府貴子,也整衣起身,走到高弘文麵前,行了個晚輩禮,說:“晚輩忠勇侯府蔣信,見過部堂大人。臨行前,家父再三囑咐,言道治河乃庇佑鄉梓之善政,忠勇侯府世受國恩、久沐鄉土,理當儘責。今特備紋銀一萬兩,捐予江寧縣,以襄盛舉。”
可以說,這位侯府的二公子,今夜屈尊坐到現在,忍了陳璞半天的擠兌,就是為了在高弘文麵前說出這番話。
一萬兩銀子,對侯府來說,也不是一個小數字,按著當代忠勇侯的說法:“既然是送人情,那就送個徹底,送個明白,不必做那摳搜的小家子氣。”
蔣信話音方落,席間已有壓抑不住的細微抽氣聲。
高弘文是見過大世麵的,自然不會被區區一萬兩驚住,他微微頷首,說:“忠勇侯有心了。”
隨即轉向王乾炬,吩咐道:“承光,記下侯府的厚誼。”
忠勇侯府的一萬兩,不止是一個人情,更是標杆,果然,陳琮也跟著開口了:“部堂親至,如月出雲翳,明照千裡。方才晚輩請王知縣‘講明白’,無非是慎之於始——是真修堤,還是假修堤……”
“不過”陳琮頓了頓,接著說:“而今有部堂坐鎮,遍數江南士林,哪個不知高部堂清正之名,也就不必再問,我陳家亦捐紋銀一萬兩,以全鄉梓之情,共築安瀾之業。”
最硬的兩根骨頭,高弘文已經替王乾炬拿下了,他給了王乾炬一個眼神,王乾炬當即明白,既然目的已經達成,自己這位高老師也就要功成身退了。
高弘文又一次掃視在場眾人,特彆在席間衣著華貴的幾位身上停留了幾瞬,然後才落回王乾炬身上,說:“承光,治河如治國,重在‘公道’二字。侯府與陳家深明大義,捐的是銀子,更是民心。你需謹記,此番工程,每一兩銀、每一方土,都要用在明處、刻在碑上——屆時,老夫是要親自來看的。”
“學生謹遵恩師教誨。”王乾炬再次作揖。
“嗯。”高弘文微微頷首,不再多言,隻向眾人略一拱手,“老夫另有俗務,便不多擾了。承光,好生招待諸位鄉賢。”
王乾炬將高弘文一直送到官轎前,才折返清風樓,短短一趟來回,樓裡的氛圍已經大不一樣。
雖然高弘文隻停留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但是他能出現,就已經擺明了態度,說得陰暗一點,今日誰捐了銀子,部堂大人或許記不住;可誰若一毛不拔,拂了這位為門生站台的臉麵,那名字,恐怕就要被記得深刻了。
高弘文已經走了,蔣信、陳琮二人今夜要唱的戲也唱給了真正的聽眾,也就無意再停留,當即對王乾炬拱手告彆。
“王知縣,河工大事,日後若有需協調之處,可遞帖至侯府。”蔣信語氣全然沒有了高弘文在場時的親熱。
“陳某亦然,靜候佳音。”陳琮臉上倒是依舊掛著笑,但卻已沒了方才麵對高弘文時的殷切。
在場眾人,看著這二位離開,突然就想起,縣內頭麵人家之一的忻城侯府居然沒人到場。
有人當場就幸災樂禍起來:“到底是家裡有貴妃的,與我等不同。”
既然今夜的基調已經定下,眾人對自己該出多少血,也已經心中有數了。
王乾炬指著坐在大堂角落的江峰,說道:“諸位鄉賢,今夜厚誼,王某與江寧縣數十萬百姓感激不儘。宴後如有意捐獻,可尋今夜書記江峰處當場錄冊,立據為憑,三日內,本官自當委派縣丞陳大人攜冊登門拜謝,屆時再交割銀兩。”
昨日在趙文山公事房慷慨激昂的書生早就按捺不住了,此前,他見陳璞出麵,甚至出言相激都不見成效,已經在心裡盤算鼓動同窗的計劃,沒想到高弘文一來,局麵當即不同。
蔣信和陳琮各自發話捐銀一萬兩的時候,他就研磨下筆記了下來,要不是知道不合禮數,他都想要請這兩位簽字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