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五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北風像一把鈍刀子,裹挾著細碎的雪沫,嗚咽著刮過河南歸德府商丘縣的街頭巷尾。夜色濃重如墨,僅有零星幾點燈火在風中搖曳,映照著這座中原小城的死寂與貧瘠。
城東一座廢棄的破敗土地廟裡,朱炎蜷縮在堆滿雜亂茅草的角落,身上是一件臟汙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單薄直裰,凍得幾乎失去了知覺。
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幾天前,他還是一個在發改委辦公室裡為“十四五”規劃熬夜加班的現代公務員,一覺醒來,就成了這個同樣名叫朱炎的窮酸童生。身體的原主人在連續兩年鄉試不第後,又遭了風寒,家徒四壁,無錢醫治,竟是一命嗚呼,讓他這個來自數百年後的靈魂占了軀殼。
冰冷的現實比呼嘯的北風更刺骨。饑寒交迫,身無分文,舉目無親。腦子裡那些超越時代的知識——經濟學原理、曆史大勢、數理化公式——在此刻,換不來一個熱騰騰的饅頭,也擋不住這要命的寒氣。
“嗬……”朱炎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發出一串壓抑的咳嗽。肺腑間像是被撕扯般疼痛。再這樣下去,自己恐怕要成為穿越者之恥,落地成盒,還是凍餓而死這種毫無尊嚴的方式。
不行!絕對不能死!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喉嚨生疼,卻也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他掙紮著坐起身,借著破廟窗欞透進來的微弱雪光,看向自己唯一從“家”裡帶出來的財產——一個不大的藤箱。
裡麵是幾本磨損嚴重的四書五經,以及一些原身寫的,充滿迂腐之氣的時文策論。這些是他目前安身立命的根本,科舉,是這個世界唯一可能接納他,並給他提供起步平台的途徑。
他顫抖著手拿起一本《論語》,封皮的冰冷讓他打了個激靈。求生的本能壓過了初來乍到的迷茫與恐懼。他必須活下去,必須去考試,必須抓住任何一絲可能的機會,離開這個凍死人的鬼地方!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他低聲開始誦讀,聲音沙啞而顫抖。起初是為了驅散寒意和恐懼,但讀著讀著,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這具身體似乎還殘留著原本的肌肉記憶,那些拗口的句子變得流暢起來,甚至一些經義的注解也自然而然地浮現腦海。
這算是……穿越福利嗎?
就在這時,一陣粗魯的喝罵和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破廟周圍的寂靜。
“媽的,這鬼天氣,凍死爺了!”
“大哥,前麵有個破廟,可以避避風!”
三個穿著破舊棉襖,手持棍棒的漢子闖了進來,帶進一股混合著汗臭和劣酒氣息的冷風。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疤臉漢子,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角落的朱炎,以及他身邊那個看起來還算完整的藤箱。
“喲,還有個窮酸在這兒挺屍呢?”疤臉漢子咧嘴一笑,露出黃黑的牙齒,“小子,識相點,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爺幾個讓你在這兒安穩睡一覺。”
朱炎的心猛地一沉。是地痞流氓!他緊緊抱住藤箱,這裡麵是他的全部希望。
“幾位好漢,”朱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儘量平穩的語氣說道,“小生隻是一介寒儒,身無長物,唯有這幾本聖賢書,實在入不了幾位好漢的法眼。”
“聖賢書?屁!”另一個瘦高個嗤笑一聲,“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看你把這箱子抱得這麼緊,裡麵肯定藏了好東西!搶過來!”
眼看三人圍攏過來,朱炎腦中急轉。硬拚是死路一條,求饒看樣子也無用。他目光掃過地上的幾塊碎石,一個念頭閃過。
就在疤臉漢子伸手要抓他藤箱的瞬間,朱炎猛地向後一縮,同時用儘力氣大喊:“好漢且慢!你們不是要錢財嗎?小生雖無銀錢,卻知一樁天大的富貴所在!”
這話果然讓三人的動作頓了一下。疤臉漢子狐疑地打量著他:“天大的富貴?就你這熊樣?”
朱炎深吸一口氣,指著地上那些看似普通的碎石,語速飛快:“好漢請看這些石頭!此非普通石塊,乃‘石脂’之伴生礦!隻需簡單煉製,便可得到猛火油,價值千金!小生通曉煉製之法,苦於無本錢無人手。若幾位好漢願與小生合作,何愁富貴不至?”
他說的,其實是石油原油和簡易提煉煤油(猛火油)的知識。這裡是河南,臨近中原油田,地表有油苗滲出並被古人記錄並不稀奇。他賭的就是這些地痞的無知和貪婪。
“石脂?猛火油?”疤臉漢子將信將疑,蹲下身撿起一塊石頭看了看,又嗅了嗅,“你小子莫不是在唬我?”
“千真萬確!”朱炎斬釘截鐵,“小生願以性命擔保!若煉製不出,好漢再取我性命不遲!但若成功,幾位好漢便是從龍之功……不,是開創基業之首功!”
他描繪的藍圖顯然打動了這三個處於社會底層的混混。瘦高個湊到疤臉漢子耳邊低語:“大哥,聽著好像有點門道……反正這小子也跑不了,不如讓他試試?”
疤臉漢子盯著朱炎看了半晌,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但朱炎雖然麵色蒼白,眼神卻異常鎮定,帶著一種他們從未在普通書生身上見過的篤定。
“哼!”疤臉漢子最終把石頭一扔,拍了拍手,“小子,算你有點口才。老子今天就信你一回!記住,要是耍花樣,老子把你剁碎了喂狗!我叫趙虎,以後你就跟著我們混了!”
朱炎心中暗暗鬆了口氣,第一道生死關,總算暫時過去了。他捂著嘴,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感覺喉嚨裡泛起一股腥甜。
他知道,這隻是開始。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亂世前夜,他這隻意外闖入的蝴蝶,必須用儘一切手段,先活下來,然後才能扇動翅膀,嘗試去改變那既定的,傾覆的結局。
他看向廟外依舊漆黑的夜空,雪花無聲飄落。前路漫漫,吉凶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