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沉默地吃西瓜。甜,清涼,帶著夏末最後的慷慨。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對麵樓的窗戶一扇扇亮起,每扇窗裡都是一個不同的世界。
“那個咖啡館,”我終於說,“叫‘隨心’。老板姓張,還有個常客叫老林,就是我跟你們說的那個人。老林……他手上戴著一枚戒指,很簡單的銀戒指,內側刻著‘ZL’。”
“前女友?”韓宇吐出幾顆籽。
“應該是。他說了個故事,關於高中時的一個女孩。”
老倭抬起頭,長發後的眼睛在陰影裡閃著光。“故事好聽嗎?”
“好聽。”我想了想,“也不好聽。是個遺憾的故事。”
“遺憾的故事才耐聽。”老倭說,“圓滿的故事聽完就忘了,遺憾的會一直在心裡轉。”
韓宇已經吃完第三塊西瓜,用紙巾擦著手:“我就喜歡圓滿的。電影要看大團圓,遊戲要打通關,小說要看happyending。現實已經夠苦了,為什麼還要在故事裡找虐?”
“因為遺憾更真實。”老倭輕聲說,“圓滿是偶然,遺憾是常態。”
這話太像老林會說的。我突然意識到,老倭和韓宇,一個像老林,一個像老張——一個沉在深海,一個浮在浪尖。而我,在中間某處,試圖找到平衡。
那天夜裡我失眠了。不是因為咖啡——老林給我的那杯魔力咖啡,反而讓我陷入一種清醒的寧靜,思維清晰得像被水洗過的玻璃。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路燈透過窗簾投下的光斑。光斑的形狀隨著風吹窗簾而變化,時而像島嶼,時而像帆船,時而像某種抽象的地圖。
老林的故事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漣漪一圈圈蕩開,久久不散。我想象那個叫趙心林的女孩,想象她說話時軟糯的口音,想象她眼睛裡的光點,想象她寫“我們絕交吧”時顫抖的手。想象老林撕碎紙條時的心情,想象他說“要絕交也得我先說”時的表情。
然後我想起自己的高中時代。沒有那樣深刻的感情,隻有模糊的好感和大量的習題。我曾喜歡過前排的女生,因為她總能把複雜的物理題解得很優雅,寫字時背挺得很直。畢業時我鼓起勇氣找她合影,她說“好啊”,笑得很甜。那張照片還在舊手機裡,偶爾翻到,心裡會泛起一絲溫柔的惆悵——不是遺憾,隻是惆悵,像看著一條從未踏上的岔路。
我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北京秋夜的天空是一種渾濁的深藍,像被稀釋的墨水,邊緣泛著城市燈光造成的橙紅。星星很少,稀稀落落地掛著,像誰不小心撒了一把銀粉,又匆忙抹去大半。我努力尋找,終於找到三顆,排成不規則的三角形。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冷白的光刺痛眼睛。是老林發來的照片:月芽——那隻小白狗——趴在咖啡館門口的水泥地上,下巴擱在前爪上,眼睛半眯著,眼神憂鬱得像思考存在的哲學家。它身後,咖啡館的燈光暖黃,玻璃窗上凝結著霧氣。
配文:“它今天追尾巴轉了二十三圈,還沒想明白狗生的意義。我告訴它:彆想了,我活了四十年也沒想明白。它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說‘那你活得真失敗’。”
我笑了。不是嘴角上揚那種笑,而是從胃裡慢慢暖上來,直到胸腔微微震動的笑。我回複:“也許狗生的意義就是追尾巴,人生的意義就是看狗追尾巴。”
他秒回:“精辟。明天來喝咖啡嗎?老張嘗試新配方,說是‘秋天的味道’,我試了,像咳嗽藥水。你需要來當第二個試驗品。”
我回:“好。幾點?”
“隨時。咖啡館早上十點開門,但老張八點就在了,你要想喝他的失敗作品,可以早點來。”
“那我還是十點後吧。”
“明智的選擇。”
對話結束。我握著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模糊的臉。二十六歲,頭發該剪了,眼鏡該換了,下巴上有顆新冒的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張臉,放在人群裡瞬間消失。
韓宇在隔壁房間含糊地喊:“大半夜笑什麼!春夢啊?”
我沒理他,回到床上。這次很快就睡著了,一夜無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