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鷸蚌相爭
夜色如墨,寒風凜冽。郇陽北門洞開,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撕開一道流動的光帶。秦楚一馬當先,身後是沉默如鐵流的選鋒營,再往後則是經過初步訓練、眼神中混雜著緊張與興奮的民兵。馬蹄踏碎寂靜,甲胄碰撞聲與急促的呼吸聲交織,如同一首奔赴戰場的低沉序曲。
趙浣站在北城樓上,紫色的官袍在夜風中拂動,他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這支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隊伍。秦楚的果斷與這支隊伍展現出的效率,讓他古井無波的心境也泛起了一絲漣漪。“此子……確非常人。”他心中默道,但那份關於“梟雄”的疑慮,並未完全散去。
秦楚無暇顧及身後的目光,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於北方。斥候不斷往返,將最新的戰況傳遞回來。
正如計劃所料,黑羊部與白鹿部在預設的“交糧”地點——一處名為“野馬川”的穀地——爆發了激烈衝突。兀朮顯然對那批虛構的“趙國援助”誌在必得,而白鹿部則在黑豚派出的細作煽動下,認為黑羊部欲獨吞好處,甚至可能借此壯大後吞並自己。積怨與新仇疊加,戰鬥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情況如何?”秦楚勒住戰馬,問向剛剛返回的一名斥候。
“大人!兩部殺紅了眼!兀朮親自衝鋒,白鹿部老首領之子已被陣斬,但白鹿部憑借地利仍在頑抗!雙方傷亡皆重!”
“好!”秦楚眼中寒光一閃,“傳令全軍,放緩速度,保持體力。黑豚,派一隊人前出,清除對方可能放出的哨探,封鎖消息,絕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們來了!”
“諾!”
隊伍如同暗夜中的獵豹,悄無聲息地逼近野馬川。遠遠地,已經能聽到震天的喊殺聲、兵刃撞擊聲以及垂死者的哀嚎。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
秦楚登上一處高坡,借著一絲微弱的月光向下望去。穀地中,火光閃爍,人影幢幢,黑羊部的狼頭旗與白鹿部的鹿角旗糾纏在一起,廝殺慘烈。兀朮的黑甲騎兵在人群中左衝右突,勇不可擋,但白鹿部的狄人憑借對地形的熟悉和絕望的勇氣,依舊在節節抵抗。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韓悝在秦楚身邊低聲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
秦楚卻搖了搖頭:“還不夠。兀朮雖勇,但白鹿部已是強弩之末。若我們此時介入,兀朮見勢不妙,很可能憑借騎兵優勢撤退。必須讓他們再消耗一陣,等到兀朮覺得勝券在握,全軍壓上,陣型散亂之時,才是我們出擊的最佳時機!”
他冷靜得近乎冷酷,要將這兩部狄人的鮮血,作為澆灌郇陽安全的養分。
時間一點點流逝,穀地中的廝殺聲逐漸發生了變化。白鹿部的抵抗越來越弱,陣線不斷後退,兀朮的狂笑聲甚至隱約可聞。黑羊部的騎兵開始肆無忌憚地追擊、砍殺,陣型已然散開。
“就是現在!”秦楚眼中精光爆射,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直指穀地:“選鋒營!結鋒矢陣!目標,黑羊部中軍,兀朮所在!鑿穿他們!民兵分列兩翼,弓弩覆蓋,壓住陣腳!殺!”
“殺——!”
積蓄已久的力量轟然爆發!選鋒營如同蟄伏已久的猛虎,以黑豚為箭頭,瞬間衝下高坡,如同燒紅的刀子切入黃油,狠狠撞入混亂的黑羊部側翼!
訓練有素的選鋒營士兵三人一組,長短兵器配合,弩箭精準點射,瞬間就將猝不及防的黑羊部狄人殺得人仰馬翻。他們的裝備、紀律和戰術,遠非這些混戰的狄人可比。
“趙軍!是趙軍!”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黑羊部中蔓延。他們正與白鹿部殺得難解難分,哪裡想得到身後會突然殺出一支如此精銳的趙軍?
兀朮正揮舞著彎刀,追殺一名白鹿部頭人,聽到後方大亂,回頭一看,頓時目眥欲裂!隻見一支裝備精良、陣型嚴整的趙軍如同利刃,正狠狠撕裂他的部隊,直撲自己而來!
“秦楚!!!”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瞬間明白自己中了圈套。那股被算計的怒火幾乎衝昏他的頭腦,但他畢竟是梟雄,立刻意識到大勢已去。
“撤退!向西北方向撤退!”兀朮嘶吼著,撥轉馬頭,在親衛的拚死保護下,試圖殺出重圍。
然而,秦楚豈會讓他輕易逃脫?
“黑豚!纏住他!韓悝,指揮民兵,弓弩齊射,阻斷其後路!”秦楚在陣中高聲下令。
選鋒營死死咬住兀朮的親衛隊,民兵則在兩翼用密集的箭雨覆蓋了黑羊部撤退的主要路徑。殘存的白鹿部狄人見趙軍來援,也爆發出最後的勇氣,反過來糾纏住身邊的黑羊部敵人。
穀地徹底變成了屠殺場。隻不過,被屠殺的對象,從白鹿部變成了陷入重圍的黑羊部。
兀朮左衝右突,身邊的親衛一個個倒下。他身上的黑甲插滿了箭矢,刀疤臉上沾滿了不知是自己還是敵人的鮮血,狀若瘋魔。他看到了遠處高坡上,那個騎在馬上、冷靜地注視著戰場的年輕身影——秦楚。
“秦楚!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兀朮發出絕望的詛咒,奮力劈翻一名選鋒營士兵,卻被黑豚勢大力沉的一戈砸在背上,噴出一口鮮血,險些栽下馬去。
幾名忠心的親衛拚死上前,擋住黑豚,簇擁著兀朮,不顧一切地向西北方向一處兵力薄弱處猛衝,硬生生用屍體堆開了一條血路!
“追!”黑豚怒吼,正要率人追擊。
“窮寇莫追!”秦楚的聲音及時傳來,冷靜而清晰,“夜色深沉,地形不熟,小心埋伏。清理戰場,救治傷員,收攏俘虜!”
黑豚雖有不甘,但還是遵令停下。他知道,大人是對的。
戰鬥漸漸平息。野馬川中,屍橫遍野,血腥氣濃得化不開。火光照耀下,幸存的狄人(大多是白鹿部殘兵和少量黑羊部俘虜)驚恐地看著這支如同神兵天降的趙軍,瑟瑟發抖。
秦楚策馬緩緩走入戰場,目光掃過滿地狼藉。這一戰,黑羊部主力遭受重創,兀朮雖僥幸逃脫,但短期內已無力威脅郇陽。白鹿部更是名存實亡。北方的威脅,算是暫時解除了一半。
“大人,此戰,我軍大獲全勝!”韓悝上前稟報,臉上帶著激動後的潮紅,“初步清點,斬首黑羊部超過兩百,俘獲近百;白鹿部……幾乎傷亡殆儘。我軍陣亡十七,傷四十餘。”
代價不小,但戰果輝煌。
秦楚點了點頭,臉上並無太多喜色。戰爭永遠是殘酷的。他吩咐道:“妥善安置我軍陣亡將士遺體。狄人俘虜,分開看管,甄彆頭目。至於白鹿部殘兵……告訴他們,若願歸附,可免一死,遷入郇陽為民。”
他需要人口,也需要在北地狄人中樹立一個“歸附可生”的榜樣。
“另外,”秦楚看向北方兀朮逃脫的方向,眼神深邃,“派人遠遠吊住兀朮的蹤跡,看他逃往何處。若他真去投奔林胡……那我們接下來的對手,就該換了。”
天色微明,朝陽即將升起,將光芒灑在這片剛剛經曆血洗的土地上。秦楚勒轉馬頭,望向南方郇陽城的方向。趙浣還在城中等著他的彙報。
這一仗,他贏了。但贏得了一場戰役,並不意味著贏得了所有。來自晉陽的審視,來自魏國的關注,以及可能來自林胡的威脅,都如同遠處的陰雲,並未散去。
他抖了抖韁繩,帶著勝利的軍隊,踏著晨曦,踏著鮮血,返回郇陽。屬於他的道路,依然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