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靈鼠契》
第十二章蜃樓
幻雪森林的迷離與死寂，如同無形的潮水，持續不斷地衝刷著他們的感官與意誌。行進了不知多久，或許是一兩個時辰，或許是大半天，在這片失去正常時空感知的地域，時間也變得模糊不清。周圍依舊是扭曲的光線，詭異的樹木，以及那永不停止的、來自地底般的嗡鳴與雜亂的囈語。
天琦全力維持著“心象劍域”的微光，憑借著與皓影之間越來越默契的靈契聯係，勉強跟隨著那銀白色的嬌小身影在迷宮中穿梭。紫璃緊隨其後，儘管焦躁，卻也將守護的職責履行到了極致。背上的飄雪始終閉目凝神，似乎在積蓄力量，也似乎在以其強大的神識，默默對抗著無處不在的精神侵蝕。
然而，這片森林的詭異，遠超他們的預估。
就在他們穿過一片由無數冰晶藤蔓纏繞而成的、如同水晶宮殿般的區域時，周圍的空氣陡然產生了變化。那一直存在的嗡鳴與囈語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令人不安的寂靜。連皓影腳下踩碎冰晶的“哢嚓”聲，都顯得異常刺耳。
緊接著，前方那流動扭曲的光影開始劇烈地波動、彙聚，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攪動這片空間的法則。光線不再斑斕，而是逐漸融合成一片柔和的、乳白色的光暈。
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而熟悉的氣息，如同春風般拂麵而來，瞬間驅散了森林的陰冷與死寂。
天琦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他驚疑不定地看向前方。在那乳白色的光暈中央，景象開始變得清晰、穩定。
那不再是扭曲的冰樹和詭異的光影，而是一條青石鋪就的、熟悉的山道。山道兩旁，是鬱鬱蔥蔥、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的靈竹，竹葉沙沙作響，散發著清新的氣息。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溫暖而真實。空氣中，彌漫著靈犀宗特有的、混合了多種靈草與檀香的清雅味道。
“這是……回宗門的路？”天琦怔住了，心臟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一股巨大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渴望與眷戀，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一直緊繃的心防。
他仿佛忘記了背負著的飄雪，忘記了身邊的皓影與紫璃，忘記了青嵐崖的廢墟與血戰，忘記了此刻正身處險境。他的眼中，隻剩下那條通往山門的、無比熟悉的青石路。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一步，又一步。腳下的觸感是如此真實，青石的微涼，石縫間青苔的柔軟。
眼前的景象再次變化。山門赫然出現在眼前，古樸而巍峨，上麵“靈犀宗”三個大字鐵畫銀鉤，散發著浩然正氣。守門的弟子看到他，臉上露出驚喜而恭敬的笑容，躬身行禮：“天琦師兄，您回來了！”
他恍惚地點頭，穿過山門，沿著熟悉的路徑向上。練功場上，數十名弟子正在一位長老的帶領下演練劍法，劍光霍霍，呼喝之聲充滿朝氣。看到他經過，不少弟子投來崇敬的目光。
繼續向上，穿過一片紫竹林，他來到了師父淩雲真人居住的“聽鬆小築”。竹籬柴扉，清幽依舊。院中，那株古老的迎客鬆蒼翠如蓋。
竹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青袍磊落，麵容溫潤，眼神中帶著一如既往的關切與慈和，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師父——淩雲真人！
“琦兒，回來了？”師父微笑著看著他，聲音溫和，帶著一種讓他想要落淚的熟悉感，“在外曆練辛苦，快進來，為師新得了些雲霧靈茶，正等你回來品鑒。”
師父的身後，小築內似乎還傳來了其他幾位交好師兄弟的談笑聲，那是他記憶中宗門最溫馨、最安寧的日常。
一切都太真實了！陽光的溫度，竹葉的清香，師父眼神中的關愛，同門的笑語……這一切，不正是他內心深處最渴望、最懷念，卻在宗門覆滅後永遠失去的嗎？
一股巨大的幸福感與安寧感包裹了他，讓他想要永遠沉溺其中。他幾乎就要邁開腳步，奔向師父，將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疲憊、所有的責任都傾訴出來……
“吱——！！！”
一聲尖銳、淒厲、充滿了極致恐慌與警示的嘶鳴，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猛地刺穿了這片溫馨祥和的幻象！
是天琦肩頭的皓影！
在所有人都被幻境迷惑的刹那，唯有皓影，它那雙能洞穿虛妄的星空豎瞳，看到了這“美好”景象背後那扭曲、蠕動的本質！它看到那“師父”的笑容下，隱藏的是冰冷的、無意識的能量聚合；它看到那“宗門”的景象，是由無數細小的、散發著精神波動的水晶蜃氣編織而成！它看到天琦的心神正在被這虛假的美好快速吞噬、同化！
它用儘了全部的力量，發出了這聲足以撕裂神魂的警告！
嘶鳴入耳，天琦渾身劇震！
眼前的“師父”和“聽鬆小築”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劇烈晃動起來！那溫馨的感覺瞬間變得虛假而冰冷！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背上的飄雪，也猛地睜開了雙眼！她雖虛弱，但冰係本源對精神層麵的異常波動感知極其敏銳。她並未沉溺於自身可能出現的幻境（或許她內心並無如此具象化的渴望），而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天琦心神的劇烈動蕩和皓影那聲嘶鳴中蘊含的驚懼。
一股精純而冰冷的意念，如同冰線般，瞬間刺入天琦近乎沉淪的神魂深處！
“守住本心！是蜃氣幻境！”飄雪清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他腦海炸響！
“轟——！”
幻象如同破碎的琉璃，寸寸瓦解！青石路、靈竹、山門、練功場、師父、小築……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崩塌、消散，還原成那片光怪陸離、冰雪覆蓋的詭異森林！
天琦猛地回過神，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一陣後怕如同冰水澆頭！他剛才，差一點就徹底迷失了！差一點就永遠沉淪在那虛假的溫暖之中！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肩頭依舊焦躁不安、豎瞳死死盯著某個方向的皓影，又感受到背後飄雪那雖微弱卻堅定的支持。
然而，幻境的攻擊並未結束。
前方的乳白色光暈並未完全散去，反而再次凝聚，這一次，幻化出的景象更加具體，更加針對——那是青嵐崖尚未被毀時的寧靜山穀，竹樓完好，靈泉潺潺，飄雪一襲白衣，正在泉邊撫琴，紫璃慵懶地伏在她腳邊，一切都如同最初的美好……
這雪蜃，竟能如此精準地捕捉並放大他們內心最深的渴望與軟肋！
清醒過來的天琦，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他緊緊握住了守心劍的劍柄，體內那新悟的太虛幻夢之力，因為方才險些沉淪的刺激和此刻堅定的意誌，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
“虛假的溫暖，終究是鏡花水月。”他低聲自語，既是對自己說，也是對背後的飄雪和肩頭的皓影表明決心，“真正的路，在前方！”
考驗，才剛剛開始。沉淪與清醒，隻在一念之間。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