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靈鼠契》
第十三章破妄
幻象如潮，再次洶湧而至。
青嵐崖昔日的寧靜畫卷在天琦眼前徐徐展開，細節栩栩如生，幾乎超越了記憶的真實。靈泉氤氳的霧氣仿佛能沾濕他的臉頰，竹葉的清新氣息鑽入鼻尖，甚至能聽到那若有若無、清越悠揚的琴音——那是飄雪的琴聲，他曾無數次在崖上聆聽，象征著那段短暫而珍貴的安寧歲月。
幻象中，泉邊的飄雪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眸不再是拒人千裡的清冷，而是帶著一絲淺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溫和笑意，望向他。伏在她腳邊的紫璃，慵懶地甩了甩尾巴，發出一聲舒適的咕嚕，全然沒有如今的傷痕與萎靡。
這一切，美好得令人心碎，也危險得令人窒息。它精準地刺中了天琦內心最柔軟、最渴望守護的角落。剛剛被皓影與飄雪強行拉回的清醒意誌，在這更加逼真、更具針對性的幻境衝擊下，再次開始搖晃。那溫暖的陽光，那安寧的氛圍，如同最甜美的毒藥，誘惑著他放棄掙紮，沉淪在這永恒的“過去”之中。
他的眼神出現了瞬間的迷茫，向前邁出的腳步變得遲疑，握著劍柄的手也不自覺地鬆了幾分力道。背上的飄雪立刻察覺到了他氣息的再次紊亂，她雖能自守靈台，但此刻虛弱的狀態，讓她難以像之前那樣以強橫的神念直接震醒天琦。她能做的，隻是以更加冰冷的意念傳遞警告：“緊守心神！皆是虛妄！”
然而，這警告在雪蜃全力編織的美好麵前，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並非來自物質世界，而是直接響徹在靈魂層麵的輕鳴，自天琦肩頭響起！
是皓影！
它那嬌小的身軀在此刻迸發出了驚人的力量。它全身銀白色的毛發無風自動，根根倒豎，仿佛有月光從中流淌而出。最為神異的是它那雙眼睛——那雙本就蘊藏著星空的豎瞳，此刻徹底變成了兩輪微縮的、皎潔的明月！純淨、清冷、洞徹虛妄的月華之光，如同實質般從它的瞳孔中噴射而出，不再是之前安撫時的柔和清輝，而是帶著一種斬斷迷障、照見真實的銳利！
這月華之光並非照亮周圍的環境，而是直接穿透了那層層疊疊、逼真無比的幻象！
在天琦的感知中，世界仿佛被割裂成了兩層。一層依舊是那溫馨美好的青嵐崖，泉水潺潺，琴聲嫋嫋。而另一層，則在皓影銀瞳月華的照耀下，顯露出了猙獰可怖的本質——
哪裡有什麼青嵐崖？哪裡有什麼靈泉竹樓？他們依舊站在那片光怪陸離的幻雪森林中，周圍是扭曲的冰晶樹木和蠕動變幻的陰影。而前方，那散發乳白色光暈、構築幻象的核心，赫然是數隻體型龐大、如同由半透明膠質和無數細碎冰晶構成的奇異生物——雪蜃！
這些雪蜃如同巨大的、蠕動的海葵，身體不斷伸縮，噴吐出大股大股蘊含著強烈精神波動的蜃氣。它們沒有明顯的五官，但身體表麵卻閃爍著變幻不定的光芒，倒映出天琦、飄雪乃至紫璃內心的渴望與恐懼，並以此為原料，編織出足以亂真的幻境！
在月華之光的照耀下，那美好的青嵐崖幻象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紙張，迅速變得焦黑、卷曲、透明，最終顯露出其後冰冷、詭異的森林實景！那“飄雪”的笑容僵硬、碎裂，化作點點消散的蜃氣；“紫璃”慵懶的身影扭曲、崩塌；靈泉乾涸，竹樓化為腐朽的冰晶骨架……
真實，以一種殘酷而直接的方式，悍然呈現在天琦眼前！
“吱——！！！”
幾乎在照見雪蜃本體的同一瞬間，皓影再次發出了尖銳至極的嘶鳴！這一次的嘶鳴，不再是單純的警告，更蘊含著它調動本源月華之力發動的、針對神魂的衝擊！如同利劍，直刺那幾隻雪蜃的核心，也如同警鐘，狠狠敲擊在天琦和（試圖守護卻同樣受到幻境影響的）紫璃的神魂之上！
“吼——！”
紫璃第一個做出了反應。它原本有些迷茫的紫色獸瞳，在月華照耀與嘶鳴衝擊下驟然恢複清明，隨即湧上被愚弄的暴怒！它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周身原本黯淡的紫焱雷弧猛地竄起，雖然遠不及全盛時期，但那狂暴的雷火氣息，帶著撕裂一切虛妄的剛猛，狠狠衝向那幾隻雪蜃！
天琦如遭雷擊，渾身劇震！
幻境與真實的巨大反差，皓影那洞穿一切的月華銀瞳，紫璃充滿力量的怒吼，以及背後飄雪始終如一的冰冷提醒……這一切彙聚成一股洪流，將他從沉淪的邊緣徹底拽回！
“嗬……！”他低吼一聲，眼中所有的迷茫與遲疑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殺意與後怕之後的極度清醒。他終於看清了，這片森林的致命之處，並非物理上的危險，而是這直指人心弱點的精神侵蝕！
“多謝！”他對著肩頭的皓影沉聲說道，同時，體內那股太虛幻夢之力以前所未有的活躍程度運轉起來。他不再被動抵抗，而是主動將這股力量融入神識，如同給神識披上了一層由自身意誌編織的“真實”鎧甲，對抗著外界依舊試圖滲透進來的蜃氣乾擾。
那幾隻雪蜃似乎沒料到獵物中竟有能如此清晰看破並反擊它們幻境的存在，在皓影的月華照耀和紫璃的雷火威懾下，它們發出一種無聲的、尖銳的精神嘶鳴，龐大的半透明身軀劇烈扭動，噴吐出的蜃氣變得混亂而不穩定。它們開始緩緩向後退去，試圖融入身後那片更加濃鬱、光影更加迷離的森林深處。
危機暫時解除。
天琦長長籲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內衣已被冷汗完全浸透。他看向皓影，小家夥眼中的月華已漸漸收斂，但那雙星空豎瞳依舊明亮，帶著一絲疲憊，卻更顯靈性。這一次，若非皓影關鍵時刻綻放銀瞳，破滅虛妄，他們很可能已然全軍覆沒。
他再次深刻認識到，這隻偶然締結靈契的小獸，擁有著何等神奇而關鍵的力量。
“繼續前進，小心戒備。”飄雪的聲音傳來，依舊清冷，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經此一遭，她更加確認，穿越這片森林，不僅是為了躲避魔族，更是對天琦心境與能力的一次至關重要的淬煉。
隊伍再次啟程，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精神對決後，他們變得更加謹慎，彼此之間的信任與依賴，也在這場“破妄”之中，愈發堅不可摧。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