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靈鼠契》
第三十一章聽風
鐵壁城內部遠比從外麵看起來更加龐大和複雜。高聳的城牆分割出的，是一個等級森嚴、區域分明的小世界。靠近城牆內側的大片區域，多是低矮、擁擠的棚戶區和嘈雜的集市，充斥著底層冒險者、小商販和流民，空氣渾濁，秩序也相對混亂。而越往城市中心方向，建築逐漸變得規整、高大，街道也寬闊許多，出現了專門的商業區、匠作坊，甚至能看到一些懸掛著特殊徽記、顯然是某些勢力據點的府邸。
天琦和飄雪沒有急於深入核心區域。在如今身份敏感、實力未複的情況下，低調行事、融入背景才是明智之舉。他們在靠近城門附近、相對魚龍混雜的街區，尋了一間看起來不甚起眼，名為“老石居”的客棧住下。客棧條件簡陋，但勝在人來人往，信息流通快，且不易引起特彆注意。
安頓下來後，天琦讓傷勢未愈的飄雪在客房內靜修調息，自己則稍作整理，便下了樓，來到了客棧附設的、同樣喧鬨不堪的茶肆。
此刻雖非飯點，但茶肆裡依舊坐滿了人。粗木桌椅油光發亮，空氣中彌漫著劣質茶葉的澀味、麥酒的酸氣以及汗味和煙草味混合的濃烈氣息。形形色色的人聚集於此，大聲談論著各自的見聞、生意，或者僅僅是發泄著對生活的不滿。
天琦尋了個靠角落的偏僻位置坐下，點了一壺最便宜的粗茶，幾塊硬邦邦的肉乾，便如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疲憊而沉默的旅人，低著頭，慢慢地咀嚼著食物，耳朵卻如同最靈敏的雷達，全力捕捉著周圍所有的聲音。
嘈雜的聲浪如同無形的潮水，需要極強的專注力才能從中篩選出有用的信息。他運轉《冰心訣》，使心神保持絕對的冷靜與清晰，將那些關於物價、女人、私人恩怨的無聊談論自動過濾。
很快，一些特定的詞彙開始反複出現，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娘的，這北邊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一個滿臉橫肉、穿著陳舊皮甲的壯漢猛灌了一口酒，將木杯重重砸在桌上，聲音洪亮，帶著憤懣，“去年這時候，穿過黑風坳還能撈點油水，今年倒好，連著三支商隊都沒回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同桌另一個瘦削些、眼神精明的男子壓低聲音道：“噓！小聲點！你沒聽說嗎？黑風坳那邊現在不太平，據說有‘魔崽子’活動的痕跡！好幾撥前去查探的邊軍斥候，都折損了不少人手。”
“魔崽子？”壯漢眉頭擰緊，聲音不自覺也低了幾分，“不是說幾十年前那場大戰，把他們趕回老巢了嗎？怎麼又冒出來了？”
“誰知道呢？”精明男子搖搖頭，臉上帶著憂色，“不光是黑風坳，東邊的‘泣血穀’，西邊的‘白骨荒原’，最近都傳有異常。有僥幸逃回來的兄弟說，看到過穿著黑袍、渾身冒著黑氣的家夥，行事詭秘，手段狠辣，碰上的冒險者和落單的邊軍小隊，基本都沒好下場。”
“難道是……幽冥道？”壯漢倒吸一口涼氣，臉色微變。
“八九不離十。”精明男子重重歎了口氣，“這幫陰魂不散的家夥，沉寂了這麼多年，看來是又要搞事情了。這北境，怕是要亂啊……”
天琦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幽冥道！果然，他們的活動並非偶然，而是在北境多處都有蹤跡。黑風坳、泣血穀、白骨荒原……這些地名他有的聽過，有的陌生，但無疑都指向了北境邊境的險惡之地。這與他“夢溯”所見的紫炎川景象，隱隱形成了一條模糊的線索鏈。
這時，旁邊另一桌幾個看起來像是小型傭兵團成員的議論，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聯盟的征召令已經發到咱們‘血狼團’了，團長正在考慮。”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沉聲道。
“聯盟？哪個聯盟？”他身旁一個年輕些的團員好奇地問。
“還能是哪個？‘北境聯盟’啊！”刀疤漢子解釋道，“聽說是由‘霜狼部族’、‘烈陽城’牽頭，聯合了咱們鐵壁城，還有周邊幾十個大小城鎮、部落和傭兵團，正準備組建的一支聯軍，就是為了應對最近越來越頻繁的魔族活動。”
“聯軍？規模很大嗎？”
“具體不清楚，但聽說光是霜狼部族就準備出動三千狼騎！烈陽城也會派出一支精銳的‘炎陽衛’。咱們鐵壁城的邊軍自然也是主力。再加上各方湊起來的人馬，恐怕不下數萬之眾！”刀疤漢子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與凝重，“這可是近百年來北境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了！”
“對付那些藏頭露尾的魔崽子，需要這麼大陣仗？”年輕團員有些不解。
“你懂什麼！”刀疤漢子瞪了他一眼，“幽冥道詭計多端，而且據說這次他們活動的範圍很廣，背後可能還有更大的圖謀。聯盟高層判斷，若不提前集結力量，予以雷霆打擊，一旦讓他們成了氣候，北境必將生靈塗炭！到時候，誰都彆想安穩過日子！”
“那……我們團會加入嗎？”
“團長還在權衡。加入聯盟，意味著要接受統一調遣，危險係數高，但相應的，戰利品分配和戰後利益劃分也會更有保障。而且，這可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刀疤漢子摸著下巴，眼中閃爍著冒險者特有的、對風險與機遇並存的渴望。
北境聯盟……對抗魔族……
天琦默默記下了這些關鍵信息。這無疑是一個重要的動向。龐大的聯軍集結，必然意味著北境局勢已經到了一個非常緊張的階段。這對於他探尋紫炎川和幽冥道的秘密，既是機遇，也是巨大的風險。機遇在於，混亂的局勢可能更容易讓他渾水摸魚，找到線索；風險在於，一旦卷入這種規模的衝突，以他目前的實力，隨時可能粉身碎骨。
他還聽到一些零碎的談論，關於聯盟正在重金招募擅長追蹤、勘探、陣法的修士，關於某些地方出現了詭異的妖獸變異，關於一些偏遠村落整村消失的恐怖傳聞……
所有的信息碎片，都指向同一個方向——風暴正在北境積聚，而鐵壁城，以及這個剛剛成立的北境聯盟，正處在風暴眼的位置。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壺中的粗茶變得冰冷，天琦才緩緩起身，留下幾枚銅錢，離開了喧囂的茶肆。
回到客棧房間，飄雪依舊在閉目調息，臉色似乎比剛才好了一點點，但依舊蒼白。天琦將自己在茶肆聽到的消息，簡潔地告知了她。
飄雪緩緩睜開眼眸，冰藍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冷光。
“北境聯盟……看來局勢比我們想象的更糟。”她聲音清冷，“幽冥道活動如此頻繁，甚至逼迫各方勢力不得不暫時聯合，其所圖必然極大。紫炎川，或許隻是其中關鍵的一環。”
天琦點頭：“我們必須儘快弄清楚紫炎川的具體位置和情況。或許，可以從聯盟招募人手的方向入手？他們既然要對付魔族，必然需要熟悉地形、敢於深入險地的人。”
飄雪沉吟片刻，道：“可以一試。但需謹慎，聯盟內部勢力錯綜複雜，切勿過早暴露我們的真實目的。當務之急，是先設法穩定我的傷勢，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天琦表示同意。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鐵壁城灰暗的天空和鱗次櫛比的冰冷建築。這座城市，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在將各方勢力、無數命運卷入其中。
而他們，也已經身處這漩渦之中。前路是聯合抗魔的洪流，還是幽冥道布下的更深黑暗？唯有步步為營，方能在這聽風辨位的險境中，尋得一線生機。
（第三十一章聽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