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靈鼠契》
第三十二章暗榜
鐵壁城的白日短暫，仿佛隻是灰暗天幕上一次短暫的喘息。當最後一縷稀薄的天光被厚重的雲層和城市自身投下的陰影吞噬，寒意便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滲入每一寸石板縫隙，每一棟建築的內裡。戍守的邊軍點燃了城牆上和主要街道的火把與氣死風燈，跳動的火光勉強驅散著小片的黑暗，卻將更廣闊的區域留給了一片片蠕動、交織的深沉陰影。
真正的鐵壁城，在入夜後才顯露出它更深層的麵貌。
根據白日裡在茶肆零碎聽來的信息，以及付出幾枚銅錢從客棧夥計那裡旁敲側擊得來的暗示，天琦在宵禁開始前，獨自一人融入了那些刻意避開主乾道、在狹窄巷弄中穿梭的人流。這些人大多穿著深色衣物，步履匆匆，麵容隱藏在兜帽或陰影下，彼此之間保持著默契的沉默與距離。
七拐八繞，穿過幾條彌漫著汙物和黴味的死胡同，最終在一麵看似普通的、布滿苔蘚和塗鴉的石牆前停下。天琦按照聽來的方法，手指在幾塊看似隨意的磚石上以特定的順序和力道敲擊了幾下。
“哢噠。”一聲輕微的機括響動，石牆下方，一塊看似完整的石板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狹窄入口，一股混合著塵土、劣質煙草和某種腥甜香料的渾濁氣息撲麵而來。
這裡，是鐵壁城眾多地下交易點之一，被稱為“暗巷”。它不受邊軍宵禁的完全管束，或者說，存在著某種默許的灰色規則。
天琦沒有絲毫猶豫，矮身鑽了進去。
入口在身後閉合，光線驟然暗淡。隻有牆壁上零星鑲嵌著的、散發著慘綠色或昏黃色幽光的螢石，勉強照亮著一條向下延伸的、粗糙開鑿的石階。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低語聲，如同無數毒蛇在黑暗中嘶鳴。
走下石階，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巨大的、依托天然洞穴擴建而成的地下空間。穹頂高懸，垂下些許鐘乳石。空間被粗糙地劃分成若乾區域，有擺著各種見不得光物品的地攤，有進行著秘密交易的隔間，甚至還有提供特殊 服務的陰暗角落。人影幢幢，大多遮掩著形貌，眼神警惕而貪婪。
天琦的目標很明確——位於洞穴最深處的一麵石壁。那麵石壁被磨得相對平整，上麵張貼著各式各樣的紙張、獸皮，甚至是以靈力烙印下的光紋信息。這裡，就是所謂的“暗榜”，流通著官方明令禁止的通緝令、懸賞任務、隱秘情報的買賣，以及各種上不得台麵的委托。
他壓低兜帽，如同一個尋常的尋覓機會的冒險者，緩步靠近。目光快速掃過那些榜文。
大部分是懸賞某些稀有材料、獵殺特定妖獸，或是針對某些仇家的暗殺委托。金額或高或低，透露著北境特有的血腥與直接。也有一些是關於探尋秘境、破解古老遺跡的招募信息。
他的心跳平穩，直到目光掠過暗榜角落處，幾張相對較新、紙質也更好的通緝令。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了。
那並非清晰的人物畫像，更像是根據模糊的目擊描述，由畫師憑借想象勾勒出的輪廓。一張通緝令上，畫著一個少年的側影，麵容不清，但身形瘦削，背負長劍（畫師顯然不確定劍的具體形狀，隻以一道長條形代替），旁邊標注著：“疑似靈犀宗餘孽，身懷異寶，擅長冰係術法，修為約在納靈境。提供確切線索者，賞中品靈石百塊；擒殺或帶回首級者，賞上品靈石十塊，並可獲幽冥道客卿身份。”
另一張通緝令上，則是一個女子的模糊身影，同樣麵容不清，但氣質清冷，旁邊標注：“疑似與靈犀宗餘孽同行之女修，身受重傷，氣息冰寒。提供線索或擒獲者，賞賜同上。”
沒有明確指名道姓，畫像也極其模糊，但“靈犀宗餘孽”、“身懷異寶”、“冰係術法”、“重傷”、“氣息冰寒”這些關鍵詞，如同冰冷的針，瞬間刺入了天琦的心臟！
幽冥道！果然是他們在通緝！
而且，通緝令已經下發到了鐵壁城的地下世界！百塊中品靈石，十塊上品靈石，外加幽冥道客卿身份……這懸賞對於絕大多數在底層掙紮的冒險者和亡命之徒來說，無疑是足以讓人瘋狂的巨額財富和一步登天的機會！
儘管畫像模糊，但天琦深知，在這龍蛇混雜之地，不乏眼線密布。隻要他和飄雪還在城中活動，隻要他們施展功法，甚至僅僅是飄雪那無法完全掩蓋的獨特寒氣，都可能被有心人注意到，與這通緝令聯係起來。
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驟然纏緊了他的脖頸，比幻雪森林中的任何一次遭遇都更讓人窒息。在森林裡，危險來自明處的妖獸和惡劣環境；而在這裡，危險來自暗處無數雙貪婪的眼睛，來自無處不在的算計與背叛。
他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迫使自己保持冷靜，目光不動聲色地從那兩張通緝令上移開，仿佛隻是隨意掃過，轉而看向其他榜文，甚至在一個收購妖獸材料的攤位前駐足詢問了幾句，表現得如同一個真正來尋找機會的普通修士。
但他的神識，卻如同最精細的網，悄然鋪開，捕捉著周圍關於這兩張通緝令的議論。
“……嘿，看到那新貼的沒？幽冥道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
“靈犀宗？就是前段時間被滅門的那個？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
“畫像這麼模糊，怎麼找？大海撈針一樣。”
“你懂什麼？越是模糊，說明目擊者越少，或者對方偽裝得好。但這種巨額懸賞，肯定會有不少人動心思。留意身邊形跡可疑、尤其是使用冰係法術的年輕男女就是了……”
“嘖嘖，十塊上品靈石啊……夠老子瀟灑好幾年了……”
零碎的議論聲傳入耳中，更證實了這通緝令的真實性和吸引力。
天琦沒有再停留，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處地下暗巷，重新回到了地麵清冷的夜風中。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卻無法驅散心頭那沉甸甸的寒意。
他快步穿行在昏暗的巷弄裡，身形如同鬼魅，儘可能地避開所有可能的目光。回到“老石居”客棧，他沒有立刻回房，而是在客棧後院僻靜的陰影處站立了片刻，確認無人跟蹤後，才如同一片落葉般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房間。
房間內，飄雪依舊在調息，但在他進入的瞬間，她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緩緩睜開了眼睛。
“怎麼了？”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天琦身上那絲尚未完全平複的緊繃。
天琦沒有說話，隻是走到桌邊，用手指蘸了杯中冷水，在桌麵上快速勾勒出那兩張通緝令的大致模樣和關鍵信息。
飄雪的目光落在那些水痕上，冰藍色的眼眸瞬間結滿了寒霜，房間內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
“看來，我們低估了幽冥道對此事的重視程度，也低估了他們的滲透能力。”飄雪的聲音冰冷如鐵，“鐵壁城，已非久留之地。”
天琦重重吐出一口濁氣，點了點頭。原本還打算慢慢打聽消息，尋找治療傷勢的方法，如今看來，時間不等人。
危機，如同懸頂之劍，再次迫近。他們必須更快地行動，在身份徹底暴露之前，找到前往紫炎川的方法，或者……至少先離開這座已然張開無形羅網的邊城。
夜色深沉，窗外的鐵壁城依舊在黑暗中呼吸，但在這間簡陋的客房裡，空氣卻凝重得如同凍結。
（第三十二章暗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