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靈鼠契》
第三十七章三考
天琦背著飄雪，在荒原的寒風中並未走出太遠。他心中的天平，在經過劇烈的搖擺後，最終並未徹底倒向任何一端。聯盟的邀請與贈藥，像是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遠未平息。完全拒絕，意味著放棄一個可能強大的臨時庇護所和情報來源，在危機四伏的荒野與絕地中獨行，風險極高；但貿然加入，又無異於將自身命運交予未知。
就在他於一處避風的山岩後，再次為飄雪服下一顆“雪蓮護心丹”，看著她氣色以緩慢卻堅定的速度好轉，心中稍定之際，身後傳來了輕微卻清晰的腳步聲。
天琦豁然轉身，守心劍已半出鞘。
來的還是淩雲煙。他獨自一人，並未帶著麾下斥候，臉上依舊帶著那副公事公辦的嚴肅表情，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淩隊正去而複返，莫非是要強行留客？”天琦聲音冷冽，體內靈力暗自提聚。
淩雲煙搖了搖頭，目光掃過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然平穩許多的飄雪，眼中閃過一絲對藥效的滿意，隨即看向天琦：“非也。聯盟求賢，亦有其法度。直接邀約被拒，是我唐突了。然二位實力心性，確屬難得。故而，按聯盟規製，我可為二位開啟‘三考’之途。”
“三考？”天琦眉頭微蹙。
“不錯。”淩雲煙正色道，“實力、心性、來曆。此三關，並非強求二位立刻加入聯盟，而是給予一個證明自身價值、同時也審視聯盟誠意的機會。通過考核，二位可獲聯盟‘客卿’身份，享有部分資源與情報支持，卻無需受常規軍紀完全束縛，行動相對自由。若考核不過，或中途放棄，聯盟亦不會強留，贈藥之情仍在，二位可自行離去。”
客卿身份？相對自由？資源與情報支持？這幾個條件，無疑極大地削弱了天琦最大的顧慮。這更像是一種合作前的相互試探與資質認證。
天琦沉默片刻，與依靠在岩壁上、微微睜開眼眸的飄雪對視一眼。飄雪冰藍色的眼眸中雖然依舊帶著虛弱，卻清晰地傳遞出一絲“可試”的意念。她需要更穩定的環境和資源來恢複，而聯盟，無疑能提供這些。
“考核內容為何？在何處進行？”天琦沉聲問道。
“便在此時，此地。”淩雲煙言簡意賅，“第一考，實力。”
他話音未落，身形微動，並未動用兵刃，隻是並指如劍，一股凝練如實質的化元境靈力便破空而來，直點天琦胸前大穴！這一指速度極快，角度刁鑽，更帶著一股沙場磨礪出的鐵血煞氣，絕非尋常切磋。
天琦瞳孔一縮，不敢怠慢。守心劍驟然出鞘，《幻夢劍法》應念而動——殘月！劍光分化，虛實相生，如同月下碎影，迎向那淩厲指風。
“叮！”
指風與劍影交擊，竟發出金鐵交鳴之聲。天琦隻覺一股雄渾力道沿著劍身傳來，手臂微麻，氣血翻湧，但他腳下步伐流轉，如踏星鬥，將力道卸去大半，劍勢一轉，鏡花水月般的劍意彌漫開來，試圖擾亂淩雲煙的氣機感應。
淩雲煙眼中精光一閃，似是對這詭異劍法頗感興趣。他變指為掌，掌風如濤，帶著化元境靈力特有的壓迫感，層層疊疊湧來，將天琦的劍影不斷壓縮。天琦全力周旋，將《幻夢劍法》的虛實變幻催動到極致，雖處於下風，卻守得滴水不漏，偶爾一劍反擊，亦如天外飛仙，令淩雲煙不得不稍作回防。
片刻之後，淩雲煙倏然收掌後退，點了點頭：“納靈後期，劍法精妙，根基紮實，臨戰應變不俗。實力一關，過了。”
天琦微微喘息，收劍而立，心中對化元境的力量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第二考，心性。”淩雲煙不再出手，而是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天琦的雙眼，一股無形的、帶著精神壓迫的氣息籠罩下來，“告訴我，你修行至今，最悔恨之事為何？不得虛言搪塞！”
這個問題，如同毒刺，瞬間紮入天琦心底最深的傷疤！靈犀宗覆滅的景象，師尊決絕的身影，同門慘死的畫麵，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那股刻骨銘心的悔恨與無力感幾乎要將他吞噬！他雙眼瞬間赤紅，身體微微顫抖，握劍的手青筋暴起。
但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他清醒。《冰心訣》自行運轉，一股清涼之意護住靈台清明。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聲音嘶啞，卻一字一句道：“我最悔恨……昔日之力不足以守護珍視之人，目睹悲劇發生……卻無能為力！”
他沒有具體說明何事，但話語中那沉痛如淵的悔恨與不甘，以及那在巨大痛苦下依舊保持的、追求力量的堅定意誌，卻無比真實地傳遞出來。
淩雲煙凝視他良久，那精神壓迫緩緩散去。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似是感慨，又似是認可。“悔而不墮，恨而誌堅。心性一關，也算你過了。”
他目光轉向一直靜默旁觀的飄雪：“第三考，來曆。此關，可由這位姑娘代答。”他看向飄雪，語氣依舊平穩，但問題卻更加尖銳，“姑娘氣息獨特，傷勢亦非尋常，見識氣度更非常人。敢問姑娘，如何看待如今北境局勢，以及我北境聯盟？”
這一問，看似尋常，實則凶險。要求對大局和龐大勢力做出評判，極易暴露立場、見識甚至身份背景。
飄雪倚靠著岩壁，鬥笠下的麵容看不真切，隻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頜和毫無血色的唇。她並未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就在淩雲煙以為她不願或不能回答時，她清冷而虛弱的聲音緩緩響起，如同冰珠落玉盤：
“北境局勢，譬如積薪厝火，看似平靜，實則危如累卵。幽冥道此番卷土重來，其勢洶洶，所圖非小，絕非疥癬之疾。聯盟應運而生，聚沙成塔，初衷是好的，然……派係林立，號令難一，內耗不絕，強敵環伺之下，能否真正擰成一股繩，未可知也。”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俯瞰全局的冷靜與洞察，每一個字都敲在關鍵之處。頓了頓，她繼續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至於聯盟自身……攘外必先安內。若內部都不能厘清權責，統一意誌，空有抗魔之名，而無抗魔之實，終究不過是……另一場利益的盛宴罷了。”
這番話，可謂大膽至極！直接點出了聯盟最大的隱患和可能存在的弊端。淩雲煙聞言，臉色瞬間變得凝重無比，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飄雪，仿佛要穿透那層鬥笠麵紗，看清其下的真容。他身為聯盟隊正，自然深知內部種種糾葛，此刻被一個來曆不明的重傷女子一語道破，心中震撼無以複加。
此女，絕非池中之物！其見識眼界，遠超尋常宗門子弟！
良久，淩雲煙眼中的驚駭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有忌憚，甚至還有一絲……莫名的欣賞。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和心中的波瀾，深深地看了天琦一眼，又瞥了一眼自始至終靜默不語、仿佛一切儘在掌握的飄雪。
他沒有再追問，也沒有點破方才那詭異的心神交鋒。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他轉向飄雪，態度已然帶上了真正的敬意：“飄雪姑娘，雖未出手，然姑娘之見識氣度，已令淩某折服。先前對聯盟局勢的點評，一針見血。”
飄雪鬥笠微動，清冷的聲音透過麵紗傳來：“事實而已。”
淩雲煙頷首，不再多言。他神色一正，從懷中取出兩枚質地溫潤、色澤青瑩、仿佛內蘊雲霞的令牌。令牌造型古樸，正麵刻著北境聯盟的戰斧冰霜徽記，背麵則以古老的雲紋勾勒出不同的字樣。
他將其中一枚遞給天琦，雲紋環繞之中，是四個鐵畫銀鉤的小字——“靈犀尊者”。
“天琦道友，”淩雲煙的聲音帶著一種正式的宣告意味，“經此三考，聯盟認可閣下之實力、心性與潛力。特授予閣下‘青雲尊者’客卿尊號。憑此令，閣下可調動聯盟部分情報網絡，於聯盟庫藏兌換資源享有更高權限。望閣下善用此身份。”
隨即，他將另一枚令牌雙手奉至飄雪麵前。這枚令牌背後的雲紋勾勒出“冰雪客卿”四字，字體飄逸空靈。
“飄雪姑娘，聯盟特聘姑娘為‘冰雪客卿’，享尊者同階禮遇。望姑娘早日康複。”
天琦握著手中刻有“靈犀尊者”的令牌，感受著其上傳來的微弱靈力波動，心中並無太多喜悅，反而更加沉重。這尊號與權限，是護身符，也是催命符。它意味著他們正式進入了北境各大勢力的視野。
他將令牌小心收起，與師尊的遺令、聯盟的丹藥放在一處。然後，他背起氣息已然平穩許多的飄雪，目光再次投向東方。
身份已然不同，但腳下的路，依舊要靠自己一步步去走。
“我們走吧。”他輕聲說道，踏著堅定的步伐，迎著荒原初升的朝陽，向東而行。
青雲之上，是更廣闊的天空，還是更猛烈的風暴？
（第三十七章三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