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靈犀契》
第四十九章遠征
晨光刺破鐵壁城巍峨的城垛，將肅穆的陰影與金色的希望一同鋪滿東門外遼闊的演武場。風卷過，帶著北境特有的凜冽與塵土氣息，卻吹不散場中那二十道身影凝聚的、近乎實質的決絕。
精銳小隊已然列隊完畢。他們身著北境聯盟統一配發的玄色輕甲，甲胄上銘刻著簡單的禦風符文，在晨曦下流淌著暗沉的光澤。每人腰間、背上皆是最精良的兵刃，雖形製各異，但那股經年累月廝殺磨礪出的煞氣卻渾然一體。他們沉默著，眼神如鷹隼般銳利，掃過送行的人群，最終落在隊首那道巍峨的紫色身影，以及其旁一道幾乎融入光影中的小巧銀白身影上。
紫璃雄踞於前，蛻變後的身軀比尋常戰馬還要雄壯數分。暗紫色的皮毛不複往日的光華內斂，反而如同冷卻的熔岩，隱隱有熾熱的流光在皮下湧動。肌肉賁張的四肢穩踏大地，周身空氣中偶爾竄出幾縷細小的紫色電蛇，發出輕微的劈啪聲。它額間那道全新的符文不再肆意綻放光芒，而是內蘊著，如同沉睡火山的口隙，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壓。四階巔峰妖獸的氣息毫不掩飾地擴散開來，讓後方那些久經沙場的修士坐騎都不安地刨動著蹄子，低聲嘶鳴。
而在紫璃的頸側旁，皓影安靜地蹲坐著。它銀白色的皮毛在晨光下流淌著月華般的光澤，身形依舊小巧，但那雙琉璃般的銀瞳卻比以往更加深邃。它沒有散發任何強大的氣息，卻仿佛一個無形的漩渦，將周圍的光線與感知都微微扭曲、吸納。經過幻雪森林的曆練與共同對抗心魔，它與天琦之間的靈契已臻至“心意相通”之境，此刻雖未言語，但那無形的精神連接卻如同最堅韌的絲線，將兩人兩獸緊密地聯係在一起。
天琦立於紫璃身側，一身青衫已換作便於行動的玄色勁裝，守心劍負於背後。他臉色仍有些蒼白，那是神識過度消耗的後遺症，但眼神卻清亮堅定。他的目光，與皓影悄然對視一瞬，無需交流，彼此的想法便已明晰。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隨後都落在紫璃背上那道纖弱的身影上。
飄雪已然端坐於特製的鞍具中。為了長途跋涉，鞍具做了襯墊，但仍能看出她挺直背脊的勉強。她依舊穿著那身素白的長裙，在外罩了一件厚厚的雪狐裘，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容顏，隻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頜和毫無血色的唇。儘管極力掩飾，那過分蒼白的臉色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依舊昭示著她身體的極度虛弱。然而，當她偶爾抬眼望向東方時，冰藍色的眼眸中透出的，卻是比萬載玄冰更甚的冷靜與決意。
鐵壁城主墨淵、霜狼大長老蒼玄、烈陽城主炎烈等聯盟高層儘數到場。沒有過多的言語，墨淵上前一步，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淩雲煙身上。
此時的淩雲煙，換上了一套新的玄鐵戰甲，左臂依舊吊著，臉上的傷痕結著深色的痂，但整個人如同出鞘的利劍，站得筆直。他迎著墨淵的目光，重重抱拳。
“淩隊正，”墨淵聲音沉渾，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此去紫炎川，關乎北境存亡，亦關乎此界氣運。探查為上，若事不可為，保全自身，及時回報。聯盟，是爾等後盾！”
“卑職，領命！”淩雲煙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他轉身，麵向小隊，沒有慷慨激昂的動員，隻是簡短的三個字：“出發。”
令行禁止。二十名修士齊刷刷翻身躍上坐騎，動作乾淨利落。天琦也輕身躍上紫璃寬闊的背脊，坐在飄雪身後，小心地虛扶著她的腰際，以防她顛簸跌落。皓影則化作一道幾乎看不見的銀光，輕盈地落在天琦的肩頭，小小的爪子抓住衣襟，穩如磐石。
紫璃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並非示威，而是如同號角，宣告征程開啟。它邁開步伐，沉穩而有力，每一步都在地麵留下淺淺的、繚繞著細微電光的足跡。
隊伍動了起來，如同一道黑色的利箭，緩緩離開演武場，沿著通往東方的官道前行。
道路兩旁，擠滿了聞訊趕來的鐵壁城民眾。他們沉默著，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這支即將深入絕地的隊伍。有擔憂，有敬佩，也有對未知命運的恐懼。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哭泣，隻有一種沉甸甸的壓抑彌漫在空氣中。
孩童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裡，老者拄著拐杖，渾濁的眼中倒映著隊伍遠去的背影。他們知道，這支隊伍的去向，將直接決定這座雄城，乃至整個北境的未來。
端坐於紫璃背上的飄雪，微微掀開了兜帽一角，回望了一眼那在晨光中愈發顯得巍峨堅固的鐵壁城。城牆上的玄鐵重盾徽記，在陽光下閃爍著冷硬的光。她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波動，隨即恢複了清冷，重新拉好兜帽，將一切情緒掩藏。
天琦感受到她身體的微顫，低聲問：“還好嗎？”
“無妨。”飄雪的聲音透過兜帽傳來，帶著一絲氣音，卻異常平穩，“隻是……想起了些舊事。”
與此同時，天琦的意念之中，響起了皓影清冷而直接的聲音：“東方，死氣與幻象交織。有東西在乾擾遠處的‘真實’。”這是靈契深度連接後獲得的能力之一，遠超普通傳音，是心念的直接傳遞。
天琦目光一凝，不動聲色地望向東方天際那片不祥的紫黑，在心中回應：“能分辨出具體是什麼嗎？”
“距離尚遠，乾擾很強。似有大型迷陣，但……更接近活物的夢境波動，混亂而充滿惡意。”皓影的反饋帶著一絲警惕。
隊伍的速度逐漸加快，將鐵壁城那巨大的陰影甩在身後。官道兩旁，荒涼的北境地貌開始展現，枯黃的草原，裸露的岩石，遠處連綿的雪山輪廓。風更大，更冷，卷著雪沫，撲打在每個人的臉上、甲胄上。
淩雲煙一馬當先，儘管傷勢未愈，但他的脊梁始終挺得筆直，如同指引方向的旗幟。他不需要地圖，紫炎川的方向，早已如同烙印，刻在每一個參與過望北驛之戰的人心裡。
天琦收斂心神，嘗試運轉《太初夢引》功法，溫養依舊有些刺痛的識海。與皓影的靈契在平靜下緩緩流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家夥對外界環境那超乎尋常的敏銳感知，如同一個無形的雷達，不斷掃描著前方可能存在的幻術陷阱與精神乾擾。
紫璃奔跑的姿態優雅而充滿力量，它額間的符文隨著步伐明滅不定，仿佛在與遠方那片燃燒的土地產生著某種神秘的共鳴。它偶爾會低吼一聲，聲音中帶著渴望，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皓影則始終保持著高度的警覺，銀瞳中偶爾閃過微光，將一些常人難以察覺的能量流動指給天琦。
飄雪閉上雙眼，似乎是在調息，但天琦能感覺到，她更多的精力是放在感應周圍的環境，以及體內那頑固的蝕心魔印上。她的指尖在狐裘下微微蜷縮，一絲極寒的氣息一閃而逝，隨即又被她強行壓下。
隊伍沉默地前行，唯有坐騎的蹄聲、風聲以及甲胄輕微的摩擦聲交織在一起，彙成一曲悲壯而堅定的行進曲。
日頭漸高，又逐漸西斜。鐵壁城早已消失在視野儘頭，四周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荒原和遠處地平線上那越來越清晰的、一抹不祥的紫意。
那裡，天空的顏色都仿佛變得不同，一種深沉、壓抑的紫黑色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正在緩慢暈染著蔚藍的天幕。即使相隔如此之遠，也能隱約感覺到一股令人心悸的燥熱與死寂並存的矛盾氣息從那個方向傳來。
紫炎川。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片天空，眼神凝重。他們知道，此行的終點，也是可能埋葬一切的深淵，就在那片紫黑色之下。
淩雲煙抬起完好的右手，示意隊伍暫停。他取出水囊灌了一口，冰冷的水流劃過喉嚨，讓他因傷痛和疲憊而有些模糊的精神為之一振。他環顧四周，選定了一處背風的石崖。
“今夜在此紮營。”他的聲音帶著風沙磨礪過的粗糙，“明日開始，我們將正式進入危險地域。所有人，保持最高警戒。”
隊伍無聲地散開，熟練地開始布置簡易營地和防禦法陣。天琦扶著飄雪從紫璃背上下來，尋了一處相對平整避風的地方讓她坐下休息。紫璃低吼一聲，身形一閃，沒入附近的陰影中，主動承擔起了外圍警戒的任務。而皓影則從天琦肩頭躍下，銀白色的身影幾個閃爍，便消失在亂石之間，它將以自己獨特的幻夢與潛行能力，偵查營地周圍更隱蔽的區域，彌補紫璃在精細探查方麵的不足。
夜幕緩緩降臨，北境的星空格外璀璨寒冷，與東方天際那抹揮之不去的紫黑形成了詭異的對比。篝火燃起，跳動的火焰映照著每一張沉默而堅毅的臉龐。
天琦坐在篝火旁，與肩頭悄然返回的皓影共享著它探查到的信息——方圓數裡內，暫無實體魔物，但那股混亂的精神乾擾確實在緩慢增強。他看向蜷縮在狐裘中閉目調息的飄雪，又望向東方那片深邃的黑暗，心中明白，真正的考驗，從踏上征途的這一刻，就已經開始了。
遠征，才剛剛開始。而希望與毀滅，都藏在那片燃燒的荒原深處。他們四人，缺一不可。
（第四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