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壓在城市上空。窗外的霓虹燈在雨霧中模糊成一片片光暈,像是誰打翻了顏料盒,將紅黃藍綠塗抹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我坐在客廳那張老舊的沙發上,手指緊緊攥著手機,指節泛白,仿佛一鬆手,這最後的希望也會從掌心滑落。林慧蜷縮在臥室的床上,背對著我,瘦削的肩胛骨在單薄的睡衣下微微聳動。她已經三天沒怎麼吃東西了,隻偶爾喝一口溫水。醫生說她情緒壓抑太久,胃開始出問題,可我們連最便宜的胃藥都買不起了。
我低頭看著手機屏幕,時間顯示是晚上九點十七分。房間裡安靜得可怕,隻有冰箱老舊的壓縮機時不時發出“嗡”的一聲輕響,像是這屋子裡唯一還在喘氣的生命體征。我深吸一口氣,指尖在通訊錄裡滑動,最終停在那個名字上——**文毅哥哥**。
。
我已經給文毅打過太多次電話,從最初的每天一通,到後來的每小時一次,再到如今,他的號碼早已成了空號,或者乾脆永遠提示“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換了號碼,又或者……人已經不在這個城市了。
可文毅哥哥不一樣,也是當初我借文毅那筆錢見證人。那天晚上,我們在城東的一家小飯館吃飯,三個人喝了兩瓶白酒。文毅拍著胸脯說:“哥,你放心,這錢我記一輩子!等我這個項目回款,利息翻倍給你!”我當時沒要他寫借條,隻當是兄弟間的信任。誰能想到,信任這種東西,在現實麵前,輕得像一張被風吹走的紙。
我按下撥號鍵,聽筒裡傳來漫長的等待音。
“嘟——嘟——嘟——”
每一聲都像敲在我心上。
終於,電話接通了。
“喂?”一個略顯疲憊的聲音傳來,帶著廣東口音的普通話,“哪位?”
“文毅哥哥嗎?我是……我是文毅他哥。”我喉嚨發緊,聲音有些發顫,“你還記得我吧?前年冬天,咱們一起吃過飯的那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哦……哥。”他的語氣緩了下來,卻透著一絲躲閃,“我記得,我記得。怎麼了?”
“我想問問……文毅他……最近有聯係你嗎?”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可尾音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文毅啊……”他頓了頓,“他……最近挺難的。你也知道,他那個工地出了事,甲方跑路了,工人工資都沒結清,他自己還倒貼了十幾萬。現在……唉,法院都介入了。”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像墜入一口深井。
“我知道他難,可我這邊……也實在撐不住了。”我聲音低了下去,幾乎是在哀求,“銀行天天催,上個月已經上了征信黑名單。林慧……她病了,吃不下飯,瘦得不成人樣。我……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
“哥,我理解你。真的理解。文毅是我兄弟,我也替他著急。可他現在連自己都顧不上,手機都換了好幾次,就怕債主找到他。他跟我說過,他欠你的錢,一輩子不會忘。他說……一旦周轉開,立刻還你。”
“立刻還?”我苦笑了一聲,眼眶發熱,“可他已經三個月沒接我電話了!前兩天好不容易打通,他說房子被查封了,人要回廣東老家躲債。他這是要跑啊!”
“哥,你彆激動。”文毅哥哥語氣誠懇,“我知道你急,可文毅真不是那種賴賬的人。他隻是……現在真的走投無路了。他跟我說,他打算回老家找親戚借點錢,東山再起。他讓我跟你帶句話——他不會忘了哥嫂的大德,等他翻身,一定加倍還你。”
“加倍還?”我幾乎要笑出聲來,可那笑聲比哭還難聽,“我現在要的不是‘加倍’,是救命!林慧要是再這樣下去,我怕她……我怕她撐不住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我能聽見他輕輕的呼吸聲,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車流聲,仿佛他正站在某個街頭,風吹亂了他的頭發。
“哥……”他終於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你要真信我一句話,就再等等。文毅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他現在就像一隻被打斷了腿的狗,隻能爬著走。可隻要他喘過這口氣,他一定會回來的。我拿我自己的命擔保。”
我沒再說話。
眼淚無聲地滑落,砸在手機屏幕上,留下一個模糊的圓點。
我掛了電話。
房間裡重新陷入死寂。
我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靈魂已經被抽空。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大了,劈裡啪啦地敲打著玻璃,像是無數隻手在抓撓著這間破敗的屋子。我抬頭看向臥室的門,門縫裡透出一絲微弱的光。林慧還沒睡。
我輕輕推開門。
她躺在床邊,側著身,麵朝牆壁,一動不動。我走過去,蹲在床前,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她的發絲乾枯而稀疏,指尖觸到的,是冰冷的皮膚。
“慧……”我低聲喚她。
她緩緩轉過頭,眼神空洞,像一口枯井。
“他還……沒回話?”她聲音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我搖頭。
她閉上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順著太陽穴流進發際。
“我們……是不是……要完了?”她喃喃道。
“不會的。”我握住她的手,那手瘦得隻剩一把骨頭,“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我還有辦法。”
“什麼辦法?”她睜開眼,看著我,那目光裡有太多我不敢直視的東西——期待、絕望、信任、懷疑。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我能有什麼辦法?去找誰?親戚?朋友?誰還會借錢給一個已經上了征信黑名單的人?去跪著求銀行?可銀行隻會冷冷地說:“還錢,或者起訴。”去賣房?可那房子早就抵押給了銀行,賣了也隻夠還利息。
我忽然想起去年夏天,我們還曾帶著林慧的媽媽去海邊度假。那天陽光燦爛,海風溫柔,她坐在沙灘上,笑著看我和林慧在淺水裡追逐。她還說:“你們倆,一輩子都要好好的。”可現在呢?她走了,房子快沒了,妻子病了,朋友跑了,連最基本的尊嚴都被碾碎在催債電話的冰冷語氣裡。
我站起身,走到陽台。
雨還在下。
我點燃一支煙,火光在黑暗中一閃,照亮了我疲憊的臉。煙霧繚繞中,我仿佛又看見文毅那天的模樣——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西裝,頭發亂糟糟的,眼窩深陷,可還是強撐著笑容:“哥,你信我,就這一陣,等我緩過來,我請你去三亞!”
那時的我相信了。
我怎麼會不信?一個我曾崇拜的創業人,一個街坊鄰居都誇的榜樣,逢年過節都來家裡吃飯。
可現在,這份信任,被現實撕得粉碎。
我掐滅煙頭,回到屋裡,打開電腦。
屏幕亮起,藍光刺得我眼睛發疼。我登錄銀行賬戶,餘額:**327.18元**。
下個月的房貸:**8950元**。
信用卡最低還款額:**6420元**。
沒辦法我砸開了鄰居家的門……
“喂,老李?”他聲音熱情,“好久沒聯係了,最近怎麼樣?”
“還行……就是……有點事想跟你商量。”我努力讓語氣輕鬆,“你手頭寬裕嗎?能不能……借我五千?就周轉一個月,我一定還你。”
沉默了幾秒。
“這個……李善,你也知道,我現在房貸孩子補習班一堆,手頭真不寬裕。要不……你問問彆人?”
“我問了。”我苦笑,“沒人能借。”
“那……要不你……去銀行貸款?”
“我征信黑了。”我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