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有人記得一個無名之人的名字,這是肯定的。
畢竟錢是他的再生父母,就算是王八蛋,那也是再生雌雄王八,有錢就行了。
出名是什麼?能吃嗎?
賊把那本《左氏春秋經》從臉上拿下來,事實證明他早上說對了,二掌櫃的這本書確實是盜印的。《隱公元年》那頁上的字已經從紙上跑到了他的腮幫子上,好似一塊怪異的紋身。
他用手一抹,字卻又從腮幫子上印到了他的掌心裡。
“多行不義,”他下意識地把手心裡那半句話念了出來,覺得這是左丘明對自己的惡意。
悔不該借這本春秋,從他開始認字起,先生就把春秋當成教科書。那時候書堂裡一幫童生,天天就是背書,不是詩經,就是春秋。不光要背書,還一定要拖著長音背書,一個該死的“我馬玄黃”就得念個半刻鐘,不光要拖著長音背書,還要一邊背書一邊晃腦袋,而且那個整天背個手的老先生也要在前麵搖頭晃腦,好像還很喜歡這種無聊的形式一樣。
玄你馬個大頭鬼。
跟那個迂腐的老東西學大道大義嗎?
可笑至極。
除了在念書時睡個大覺,他想不到有其他熬過這種折磨的辦法。以至於直到現在,隻要一看到春秋的封皮,他就想睡覺。
他讀過不少書,但他並不喜歡讀那些書。
比起死讀書,賊更喜歡畫畫。當年他還真的覺得自己畫得很不錯,隻可惜他畫的畫入不了大流,難登大雅,最終也沒能當上畫家。
笛聲還在響著,笛音如山間泉水,溢滿了天地,清涼刺骨,滌蕩了田野間溫熱的空氣。
賊提溜著書,坐在樹枝上靜靜地聽著。
那是一段簡單的旋律,卻好似蘊藏著萬千奧秘。這旋律聽起來不像宮廷樂,沒有那種冠冕堂皇的虛浮。又不似山村野調,多了幾分清澈的莊重。
宮商角徵羽的音律,傳入他的耳朵,又順著耳朵傳入他的內心,又從他的內心傳達給了五臟六腑。
一切都沒變,卻好像又有什麼東西變了。
肚子裡麵一陣悶響。
哦,原來是餓了。
一大早跟二掌櫃的一起擦乾淨了酒館地板上的血就背著竹竿出來晃蕩,本打算出去招搖撞騙一番,碰個運氣找找小買賣,卻忘記問二掌櫃的要個午飯打包出來吃。
他並不是沒有錢買吃的,他有的是銷贓換來的錢,隻是這小鎮上的飯館老板都不勤快,沒有一家一大早就開門。出鎮子前他特意跑到街對麵那家包子鋪敲門,指望著包子老板已經蒸好了包子就差開板叫賣。
結果包子老板叫他滾蛋。
“給你錢還不賣啊?我又不是要飯的!”賊在門外又好氣又好笑。
結果包子老板說就是要衝進屋砍死他他也絕不提前開門半刻鐘。
這邊的民風實在是“純樸”。
哪怕有個素餡兒包子吃也好啊,他心想。
賊從樹枝上一躍而下,兩丈的高度,落地時沒有半點聲響。
“就讓我探一探著笛聲的奧秘。”賊心裡想著,從樹下拾起竹竿,“順便,找口飯吃。”
說罷,他便吊兒郎當地順著笛音走去。
不為了那個搖頭晃腦的老鬼口中所謂的大道義,為的是讓自己的肚子彆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