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了。
冷風拂過,書信輕飄飄的落了地,微乎其微的重量,月光映照著信上那提及最多的二個字。
——先生。
他是她的先生,是老師。
他對她什麼都好,唯獨沒有男女之情。
染白的指尖冰涼的抵著信劄一角,緩緩摩挲著,溫柔又矛盾的冰冷,像是在凝視著幾世的情人。
她伸手戳了戳薄薄的泛黃的書信,問“我忘了你這麼久,你生不生氣?”
就算是泥捏的人也該有幾分脾氣,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向她發過火。
“這麼多年沒見了。”染白看起來格外平常,伸手在空中一撈,什麼也沒摸到,“可惜這次沒帶酒,不能祭拜祭拜您。”
沒有人聽到她的話。
她繼續在樹根下翻出另一個人的書信,終於看到了阿白親啟的字樣。
飄逸鋒利,風骨絕佳。
字如天上月,人如月中仙。
月色透過縫隙斜斜照了一角,書信放置了太久,長存於土壤中不見天日,即使被人以巧妙的方法存到今日,也已經泛黃卷邊。
舊時代的色澤跨越了千年。
染白想,
先生若是知曉他曾經隨筆寫下的書信會在千年後被她翻出來,也會震驚吧。
她眼中浮現著那人一身風骨的模樣,太模糊了,她早已記不清他的臉,好像隨著時間的流逝,遺忘成了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卻依舊記得他待眾生皆溫柔,永遠寬容而堅定。
後來他因她折了骨,低在塵埃裡,卻還在護她。
“先生真傻。”她不拘一格的坐在樹乾下,整個人都沉在陰影中,那雙血瞳沉靜深邃,嘴角笑意似是而非“你看現在,除了我,還有誰會記得你?”
“這就是你說的眾生,你教我的悲憫。”
染白能想象得到那人若在,聽到她這些話的模樣。
定會微微一笑,對她說。
“阿白,人間八苦都有命數。我是你的先生,一日為師,終生不可棄。”
所以到了最後。
他把命都給她了。
說來也可笑。
他居然企圖教會一個小怪物胸懷坦蕩,無愧於心。
你說天不天真?
“我知跟你說這些你也聽不懂,簡直迂腐。”
她從來沒見過能傻成這樣的人。
說到底……
隻是意難平。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是染白一個人的自言自語、自導自演、自娛自樂。
以前那個會回應她的人早就不在了。
無論她說再多的話,再刻薄的言語,再荒誕的行事。
再也不會有人管教。
再也不會有人跟她說不可以這樣做。
再也不會有人事事替她打理妥當。
夜色沉沉,寒風滾滾。
染白半跪良久,再多思緒最終不過化作一聲笑隨風逝去,撕開了他的書信。
一封封拆開信劄,不耐其煩,也不知懷的什麼心思。
字是她最熟悉的字,人是她刻骨銘心的人。
每一封信都在回應她之前的話,事事必有著落,溫潤且細致。
驀地,一封書信脫了手,毫無重量的隨風飄落,攤在泥濘的地麵上。
她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封信的字句。
同時也清楚這封信她不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