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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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熙子林海回來,嶽念廷變得心事繁重,少言寡語。
知道他煩心,陳國生一大早去市場買菜買食材,為嶽念廷花了整整一白天功夫包了三種魚餡餃子,還整了上好的小酒,擦著圍裙,他笑嗬嗬地看著嶽念廷夾起一個放入嘴中,等著他一如既往,滿眼放光,嗯嗯地誇讚他不賴不賴,真有你的之類的話……
然而。
屁都沒有。
“嘿!什麼人呐……”老陳不乾了,捋起袖子就要拍桌發威,被周錚一下子扯了圍裙,衝他猛使眼色,直搖腦袋。
對於陳國生的脾氣,周錚這一年半載相處下來也算品出個一二,什麼都還好說,就在吃上不依不饒,最反感彆人對他精心做的菜肴閉口不談,唾之以鼻,要誰說個難吃,他能一腳把那人踹天上去。
每每如此,周錚總有一種要扶額的感覺。
自從隱退下來,陳國生手中的砍刀變菜刀,木棒變炒勺,自覺自願地擔負起嶽念廷的飲食起居,倒不是嶽念廷對他涼薄苛待,而是這個人本身喜歡乾這些,為人愛乾淨好清潔,還有那麼點潔癖,把家裡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條,周到妥帖。
這一切讓從小拉扯弟弟,當爹當媽又當哥的周錚省了太多的心力,漸漸地,也把他養懶了,跟嶽念廷一道,安詳地享受起陳國生這個偏執型大保姆來。
白了眼周錚,陳國生氣哼哼地坐下來,示意他給個評價。
放下筷子,周錚趕緊高高地豎起兩枚大拇指,嘴裡呼著餃子熱氣,燙得眼淚都下來了也要張嘴說話,餃子真他媽牛逼啊,神仙做得啊,媽的絕了啊……
得意哼了一聲,瞟了眼無動於衷的嶽念廷,陳國生這才入座,磕磕筷子,自己吃起來。
塞了滿口餃子,周錚鼓著腮幫子使勁嚼,目光不由往嶽念廷那頭跑。
這個人還是那副樣子,垂著眼皮,有一搭無一搭吃著。
飯後,幫老陳洗過碗,周錚滿彆墅找人,終於在天台發現了這個人的身影。
肩背寬厚,將一件極普通的深色方格居家服穿出了衣架子的感覺,從背後看腰線清晰,堅實耐看,天氣炎熱,嶽念廷隨意一條大喇喇短褲,底下是一雙不加修飾的人字拖,哪有一點江湖大佬的風範。
周錚彎起嘴角,勾出微微弧度。
來到這人身旁,胳膊肘撐在天台石碶的圍欄上,周錚一手支著下巴,歪頭看他。
很顯然,嶽念廷並未發現旁邊的大活人,他腦子根本不在這裡,一直陷入沉思。
有那麼一刻,他左努努嘴,又撇撇嘴,還砸吧兩下,像是煙癮犯了……
周唯不得不承認,香煙雖然有害健康,卻在思考某一件棘手問題時,對嶽念廷利大於弊,刺激大腦皮層充分活躍,效果非凡。
無奈下,嶽念廷隻得掏出電子煙。
剛吸一口,他就崩潰地倒在石欄上,悶悶地罵出一句臟話。
有火機打燃的響聲,一股煙氣飄來,像世間最誘人的味道引得嶽念廷抬起腦袋,順著方向嗅過去,鼻翼呼扇呼扇,一直湊到周錚那邊。
“嶽先生,我是不是對您太狠了?”咬著煙,周錚愧疚地看他。
“不讓我抽,你抽,還站在我跟前抽……”一張凶煞臉,嶽念廷氣得猛犬附身,汪地一口咬上去,正咬到軟軟的香煙嘴上,周錚把煙從自己嘴裡拿出來,直接塞過去。
這根,就是為嶽念廷點的。
舔著略微鹹濕的煙屁股,嶽念廷沒吸,大睜雙眼,愣住了。
天台風大,前端很快變成白灰,飄飄散散。
“再不抽可就沒了,隻許一根,下不為例。”周錚提醒他。
嶽念廷這才端正抽煙姿勢,眯著眼享受尼古丁的侵染,眉宇間儘是陶醉。
不知為何,嶽念廷舒展的神態,微啟的嘴唇流出一兩聲呻吟之音,下巴微揚,喉結上下滑動……讓周錚怎麼也挪不開目光,見對方睜眼看過來,周錚一驚,有些慌張,忙挑起話題遮掩……
“嶽先生,您這一天不怎麼說話,是有困擾嗎?”
呼出一縷濃稠白氣,嶽念廷磕了磕煙灰“林柏杉逼武文殊就範,難道就為了接‘淩霄’的生意,跟彆家競爭?運毒向來不是先下手為強,而看的是穩妥,中泰毒鏈完備,輸送毒源的能力早就公認了,‘淩霄’想進入內地,非中泰不可,他那麼火急火燎乾什麼?”
“最近林柏杉跟光耀打得火熱,是不是提早知道消息,他一再被咱們打壓,想要一鳴驚人,挽回頹勢吧?”周錚說出見解。
“興風作浪就能挽回敗局?”嶽念廷冷笑“把武文殊攪和進來隻會讓他的境遇更加艱險不利,還扣押人質,泄露老底,這擔了多大的風險啊!就為了一個‘嘩眾取寵’?這也太不著調了!”
“他不一向如此嘛,狂妄愚蠢……”
嶽念廷搖搖頭“這次太過了,誇張得我不得不懷疑他另有圖謀,搞出這麼大動靜,是要孤注一擲,跟咱們往死裡乾啊……”
周錚認同,問“那林家三口怎麼辦?”
一吸到底,煙很快抽完,隻剩短短一截,捏著它在麵前晃了三晃,嶽念廷委屈巴巴“抽完了,腦袋不轉了……”
周錚默默看他。
嘴噘得天高,對方將臉彆向一邊。
沒辦法,掏出煙盒,周錚又磕出一根煙,遞過去。
“我要你點好給我。”
驚訝,周錚無語地看過去。
這人望天……
沉澱兩秒,一聲清脆火機響,煙頭通紅,煙咬在周錚嘴裡,嘬出若乾白霧,夾在手裡,他打橫伸出胳膊,遞給他。
“喂我。”
滿滿撒嬌的口吻。
周錚口氣都變了“你抽不抽?”
吧唧一口,餓虎撲食,差點把手指都舔進嘴裡去。
又是一口貪婪深吸,嶽念廷果然繼續了“我現在想的不是如何乾淨地把林家滅口,而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把林家給救了,還繼續乾臥底。”
胸口一緊,周錚圓睜雙目,震驚中帶著憂色。
“乾咱們這行是救人,不是害人,哪怕是惡貫滿盈的罪犯,也應該交予國家政府去審判,殺戮永遠是錯的,隻是有時形勢逼人,咱們沒得選擇。”
“可林嘯坤目標太大……嶽先生您……”
周錚沒往下說,嘴唇抿得泛白。
嶽念廷心裡有數,知道周錚為他擔心,笑了笑“不提這個,說點彆的吧……”
一眨眼,剩下的半截煙變戲法一樣消失無蹤,搶,奪,撚,一條完美的拋物線,嶽念廷緩過神來時,煙頭黑焦,已經滅在周錚的手裡。
目瞪口呆,甚至夾煙的手還僵在嘴前半寸的位置。
周錚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不是……你怎麼跟我媳婦一樣啊?!”許是跟記憶某處重合,嶽念廷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周錚身體一僵。
什麼湧上來,讓他心裡不太舒服。
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嶽先生,您……您夫人現在住哪啊?還安全嗎?是不是在公安的保護下?”
很靜,嶽念廷的回話“她故去了。”
“抱……抱歉!嶽先生,我……”周錚連連低頭。
“不要緊,是我提的,你剛才跟她特彆像,連表情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嶽念廷臉上漾起些苦味的笑“以前她也總管我抽煙,聞見煙味就跟我來勁,我都是去樓底下小賣部買了趕緊抽,一路抽完,還得跑兩圈散散身上的味才敢回家。”
異樣擴散開來,胸口越來越悶……
周錚覺得自己都不會笑了“您……跟夫人很恩愛吧,點點滴滴,都是美好的回憶……”
“好什麼啊,在一起哪有不吵的,一點事就撕扒個沒完,戀愛那點美好磨得什麼都不剩了,”連嶽念廷也不知自己怎麼搞得,鄭蓓蕾去世後,他從不愛提她,一個字都不行,不是不懷念,是想起太難受,他納悶今天吃錯什麼藥了,話滔滔不絕地往外冒,止也止不住……
“有時候我在想,也許婚姻隻是把一種愛的方式變換成了另一種,蓓蕾不再是我的愛人,卻更像親人,長在身體裡,割也割不掉……”忽然,嶽念廷茅塞頓開“對,就是這樣!像剛才,就是一種本能反應,順嘴就遛了……”
見對方木納地瞅著自己,嶽念廷擺擺手“哎,算了,跟你個小屁孩說什麼啊。”
“小……小什麼?!”周錚不悅。
“你結婚過?”
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