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思恭這個人,隻聽皇帝的話。
“陛下,為人臣子,最怕的就是揣測錯了聖意,有陛下授意,自然無所畏懼。”
這還是張居正、王崇古在,否則還要去掉兩個菜,這就是被黎牙實寫到遊記裡的事實,大明的皇帝陛下猶如苦行僧一樣,看得見的地方如此,看不見的也是如此。
“陛下以為呢?”王崇古詳細細致的闡述了自己的關於密疏的思考,試探的問道。
好人是活不長的,好人是當不了皇帝的。
“王次輔真的是,經驗豐富啊!”朱翊鈞看著王崇古,心中沒由來的有了殺意。
雖然黑料是王謙提供的,但王謙真的不能做這些事兒。
這是張居正添加的密疏使用辦法,皇帝是個人,他不是神,非要神話皇帝,那就是要把皇帝供奉在九天之上,僭越主上威福之權。
有密疏製建立,那這句就不成立了,因為蒼生淚君王一定會知曉。
“空餉,各府州縣的六房書吏、提學司等等,乾活的就那幾個人,其餘人都是俸祿養閒,以蒲城為例,咱們老家的六房,一共一百四十員領俸祿,坐班的吏員就十七人,這十七個吏員看彆人不點卯也能領俸,是如何感想?”
“那我就不多留了,奏疏就留給元輔了。”王崇古沒有解釋,站起身來,選擇了離開。
“陛下,天子聽政,是以事行而不悖。”王崇古麵色凝重的說道,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聖眷這玩意兒,真的是太好用了!之前王崇古被罵成了什麼樣?陛下一出手,王崇古被攻訐的聲勢,立刻就消停了。
王謙低聲說道:“我們讓江陵公搞吏治啊,他天天給咱下套,咱們也給他下個套,爹,江陵公就是明知道是個套,他也會往裡麵鑽的,楊太宰那時候不是說了嗎?江陵公啊,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大明當下統計還把戰座船統計在內,規模都不如永樂十八年。
王崇古這種臣子,用就得小心、警惕的用,不能一刻放鬆,但凡是放縱,就會招致災禍,對王崇古也是壞事,他就不是青史留芳,而是遺臭萬年了。
揣測聖意,可能是臣子這輩子最大的心病,皇帝究竟是什麼意思,猜來猜去,最後猜錯,一失足成千古恨,有了這絕不公開的密疏,下情上達,就不再是阻礙了。
王崇古的製度設計裡,在設計之初,隻有各地巡撫、和欽定忠君體國之輩,例如侯於趙、周良寅這類人,才有資格上密疏,密匣和密疏上的火漆必須完好,否則對下追責,密疏直入禦前,而不是過通政司和文淵閣。
密疏這玩意兒,是大道之行的張居正能想到的?!
“慎密二字,最為要緊,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可不畏乎?凡有密疏,密之一字,最為切要,故此以火漆專封,以塘報送抵入京,直送禦前。”王崇古詳細解釋了下密疏這個法子。
要是鬨到‘掐專線’的地步,地方巡撫、知府就該擔心自己的腦袋了,明確規定了密疏的範圍,還要請安用這個渠道,那就彆怪皇帝不客氣了。
“書信和密疏亦有不同。”王崇古詳細解釋這其中的分彆,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密疏,獨立於流程之外,皇帝和地方巡撫封疆大吏的溝通渠道,它比私人信件更加正式,而且具有一定的行政效力,內容不是溝通感情,而是溝通國事。
“王次輔,你給我交給實底兒,這密疏的法子,你是不是還在用來溝通晉人?”張居正左右看了看,將王崇古拉到了一邊低聲說道:“可彆說我張居正翻臉不認人,我這是在救你。”
朱翊鈞趕忙解釋道:“啊,就是說點京師的事兒,怕戚帥擔心老家,就絮絮叨叨,朕絕沒有指揮過前線作戰,駐紮何處,如何攻打之類的,朕不通軍務,戚帥在前線的勝利,都是京營銳卒勇武,戚帥指揮有方。”
“先生,該休息了。”遊七將石灰噴燈擰暗了一些,略帶幾分心虛的說道,他一個大管家管到了先生的頭上。
“還有就是有些個衙門,早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但已經設立多年,唯一的作用就是養閒人的。”
王崇古不方便把手伸的太遠,聖眷和功勞的確有王崇古的。
當下這點振武,連窮兵黷武的門檻都沒看見呢,京營編製從永樂到嘉靖年間額定20萬眾,現在隻有十萬人,剩下的額員都給了水師,算是海陸並重這個國策的體現,可在永樂年間,水師是單獨的編製。
永樂十八年,大明水師的總規模等於十個費利佩二世的無敵艦隊,1350艘巡船,1350艘戰船,400艘大船和400艘遮洋船,四百料的戰座船甚至都不在統計範圍內,水師軍兵超過了二十萬人。
還沒到午飯時候,皇帝就把張居正和王崇古給召到了通和宮禦書房,同時也讓張宏多備了碗筷。
“過譽了,過譽了!”王崇古本來還打算不說話裝高手,裝裝樣子,結果一句經邦濟國,王崇古的涵養功夫直接就破功了,趕忙謙虛的回答著,絲毫沒有剛進門那股子桀驁不馴的樣子了。
鬥不過就加入,這不是什麼恥辱的事兒,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朱翊鈞忽然想起了那句詩:覆舟水是蒼生淚,不到橫流君不知。
陛下有些話在聖旨裡不方便說,有的時候也有不能定奪的事兒,一個政令適不適合地方,應該如何定奪?就需要在密疏之中,往來斟酌商議,將密疏本來告密的功能,擴大到君臣討論政事的重要手段,對於重大決策,征詢地方巡撫意見。
“這些個手段,怎麼看,都有點不對勁兒。”朱翊鈞看著王崇古的原本,和張居正的抄本,內容是相同的,隻是張居正結合自己的吏治經驗,補充了一些細節,主乾還是王崇古的思路。
“那麼,九邊總兵,是不是理當有此權柄呢?”朱翊鈞看著王崇古平靜的問道。
不要對好人要求太高,對壞人又過分的寬容。
“原本在哪兒?”朱翊鈞首先問原本,就是王崇古寫的那本,他要確定整本奏疏是張居正的意思,還是王崇古的意思,沒彆的,就是想看看王崇古是不是真的忠君體國。
“不,我不下套,我直接去找他!”王崇古站起來,對著王謙說道:“你啊,還是有點用的,張居正這種人,根本不必下套,直接把奏疏給他就行了。”
大明總兵為非作歹的不少,可大明總兵為國死難,戰死沙場的也不少,這是個對立而統一的集合,不能管中窺豹,以偏概全。
菜譜是皇後定的,都會定時換,也不固定,但都是皇帝愛吃的。
考成法,不是吏治上的靈丹妙藥,一吃就好,百試百靈,有些頑疾,也是無法根除,但王崇古還是要說,這已經是獨一份的,有得用就是極好的了。
節省是一種美德,朱翊鈞吃的這種光餅,前線軍兵吃一個,就能頂半天饑,這要是掉隊,或者被圍困,有四五個,就足以脫險了。
“若不能密,不如不奏也。國朝庶務殷繁,亦有不便宣露於眾者,陛下有旨,一切密諭,非奉旨通知,不許轉告一人,言不過六耳,若要下章文淵閣、六部知曉,必刪朱批和奏者姓名,臣僚之間不得互相探聞,不得引用、不得刊刻,轉告者不得再奏,刊印泄密者斬。”王崇古詳細的解釋了下密疏的製度設計。
剛消停兩天,又得挨罵,這誰受得了?
“說得更明白點,若非陛下如日立於中天,這等密疏則是天下之禍,這是個工具,就像農戶手中的鋤頭一樣,能耕地,亦能爭凶鬥狠,這個密疏,要看陛下怎麼用了。”王崇古直接把話挑明了說,這種陰謀詭計,還是說明白說清楚的好。
即便是反賊手段,張居正也能找到其中的大道之行,甚至時間長了,密疏的主要功能,會變成征詢意見的專用渠道。
王崇古真不知道還有這麼個事兒,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陛下吃幾碗飯的。
這一套辦法,既要從下而上的保密,也要從上而下的保密,陛下這裡的保密工作是要做好的,原則就是能不公開就不公開,必須公開,則塗黑朱批和姓名後,由司禮監稟筆太監謄抄下章。
但大明對於皇帝劍指是沒有抵觸情緒的,皇帝還是需要定下總目標的,黎牙實在遊記裡曾經斷言,陛下若是劍指托萊多、馬德裡,聖堂武士和平波武士,一定會踏平劍指之處,哪怕遠在泰西。
王崇古感覺自己脖後一涼,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腦門,打了個哆嗦,但看著陛下那陽光燦爛的笑容,又覺得自己大抵是受涼了,才打了冷顫。
遊七抓著石灰噴燈說道:“先生,有旨意。”
“不用不用,都是為陛下辦事,為國朝振奮,太傅留步,留步。”王崇古完全沒有料到張居正會如此隆重。
王崇古笑著搖頭說道:“不會的,他非但不會貪功,反而會詳細記下來,該咱們的聖眷一點都不會少。”
“陛下說了,先生要是熬夜,就拿我是問。”
王崇古趕忙說道:“理所當然,京營、水師、九邊的總兵參將,理當有密匣密疏印綬,用的就是塘報的驛傳,臣在奏疏裡專門寫了武將更當密疏,以防興文匽武之惡風!”
朱翊鈞又問道:“那要是誣陷呢?比如遼東巡撫侯於趙,誣陷寧遠侯李成梁造反,借密疏之製,排除異己、黨同伐異、興文匽武呢?”
他上這封奏疏是為了獲得聖眷,不是為了找死,在陛下這裡鼓噪興文匽武,那不是胡鬨嗎?隻有文官可以密疏,武官卻不能,那不是讓文官可勁的胡編亂造嗎?
王崇古趕忙說道:“陛下,密疏最重要的便是這個密字,君密,臣亦密,巡撫拿著密疏朱批,是有了聖意,可以請聖旨了,不是說得了聖意就可以直接實行了,那不是亂套了嗎?”
“好啊!好!”張居正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將奏疏收到了袖子裡說道:“王次輔果然是經邦濟國之賢才也!”
皇帝給遊七弄了個考成,分為了運動、飲食、起居、衛生等多個方麵,做好了有獎,做差了挨罰,獎勵極其豐厚,懲罰極其嚴重,還有一個人叫駱思恭,是全楚會館的鐵林軍勳衛,也負責第二份記錄。
王崇古腳步一停,還真是王謙說的這樣,坑了張居正一把,張居正還得謝謝他王崇古。
“咱大明大縣的三班有五千,小縣的三班養三千的衙役,不養這麼多收不上來稅,養這麼多,地方就隻能自己想辦法,考成法,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就像是朕給戚帥寫信?”朱翊鈞忽然找到了對應的例子。
“姑息裙帶,譚綸當初罵我,連家裡的狗都要領到京營吃皇糧,他罵的對也不對,的確當初那封名單,全都是晉人,可也不都是無能之輩,馬芳、馬芳的兒子,還有麻貴、麻錦,還都是可用之才,但他罵的也對,全都是姑息裙帶,考成法可破姑息,這個自然不必多說。”
“權盛者摧,功高者隳,誰能躲得過去呢?”王崇古覺得自己重來一次,估計還是會那麼做,人生看似處處都是選擇,其實哪有那麼多的選擇,再來一次也改變不了什麼。
王崇古很羨慕張居正,在陛下庇佑之下,他可以躲過權盛者摧,功高者隳的夢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