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海外推行。”王國光十分確信的說道:“把規模先做上來,技藝會愈發的成熟,產業鏈就會變得豐富起來。”
“倭國它也配用蕉麻紙鈔?給它點擦屁股紙就不錯了。”朱翊鈞十分不樂意的說道,倭國它不配,要它白銀是給它麵子,讓它儘孝!給它個儘孝的機會它要學會感恩!
“不是給倭國用,給呂宋用,仍然是海外通行寶鈔。”王國光趕忙說道,給倭國的紙鈔足足有一萬萬貫能用很久很久了。
“哦,這還差不多。”朱翊鈞聽聞戶部是抱著擴大寶鈔試點的打算,這才認真考慮起來,良幣給倭國用,實在是太浪費了,但給呂宋用正正好。
呂宋也錢荒。
呂宋有銅,而且有11座之多的大銅山,但呂宋仍然缺銅,因為呂宋的銅,都給了大明,大明對金銀銅的虹吸效應實在是太強了,強到遠在泰西的兩牙都被大明吸收白銀。
大明錢荒,在商品優勢下,呂宋的貴金屬都會流入大明,即便是完成了第一次工業革命的大英,和韃清貿易,都長期處於貿易逆差的狀態,白銀向韃清流入。
“大票害民,麵值不宜大約100文。”朱翊鈞對呂宋鈔法做出了具體的指示,麵值不宜過大,麵值大意味著鑄幣稅收的多,呂宋正在向郡縣化方向發展,過高的鑄幣稅,就是朘剝,是敲骨吸髓。
朱翊鈞給定了100文的麵值,而不是一貫,少量的不易仿製的良幣紙鈔有利於經濟發展,這是在倭國已經實踐過的道理,但大量的、無序的、粗製濫造的劣幣,對經濟的破壞是致命的。
“要有準備金,呂宋的鈔法必須是可兌現貨幣,最好是白銀和赤銅。”朱翊鈞進一步做出了限製,不能弄成大明寶鈔那種糜爛的樣子,否則大明想要推行腹地通行寶鈔就會千難萬難。
呂宋和倭國在大明朝廷,政治地位和待遇完全不同,甚至是天差地彆的。大明可以用不可兌現貨幣對倭國進行殘忍朘剝,但對呂宋如此,就是把呂宋越推越遠。
至於錨定物,呂宋不缺,廣州市舶司和月港市舶司每年都有大量的商舶前往,貨物極為充足。
之前是呂宋的銅料入明,折為通寶和禦製銀幣,呂宋不帶走這些貨幣而是在市舶司換成貨物返回呂宋。
現在多了一個選擇,就是也可以換成大明海外通行寶鈔返回呂宋。
和倭國的劣幣不同,朝廷給長崎總督府的寶鈔,都是以萬萬為單位,對倭國是否能夠接受這麼多的寶鈔根本不在意,對倭人的死活不管不顧。
但呂宋換鈔是有準備金的,還要錨定物,朝廷絕不能說寶鈔不是貨幣,否則呂宋必然離心離德,同樣限製呂宋流通寶鈔的流通數量,從源頭抓起。
呂宋總督府要是能獨立印鈔,那不等同於說總督府在謀逆?紙鈔發行權肯定要在京堂。
朱翊鈞和戶部諸官進行了極為深入而有效的溝通後,朱翊鈞決定先去信問問國姓爺的意見,大明這邊先做好準備。
“陛下,臣擔心…寶鈔回流,倭國的寶鈔臣不怎麼擔心,大家都知道倭國通行寶鈔沒有準備金,但呂宋的寶鈔很有可能回流大明。”王國光十分擔憂的說道。
朱翊鈞搖頭說道:“大明寶鈔不被認可呀,寶鈔回流給誰花?”
朱翊鈞當然清楚大明的錢荒有多麼的嚴重,當然也清楚王國光為何如此擔憂寶鈔回流,一旦發生大規模回流,呂宋總督府就實際擁有了履行發鈔的職能,這是戶部權力的流逝,更是對大明貨幣政策的破壞。
呂宋總督府:壞了,我成大明央行了!
但,大明寶鈔沒有任何信譽可言,是普遍不認可,甚至是大明皇帝都對寶鈔的糜爛兩眼一黑,兩手一攤,毫無辦法。
“鹽引都能當錢用,一旦呂宋通行寶鈔,有準備金,有錨定物,恐怕寶鈔真的會回流大明,而且是極大規模的回流。”王國光據理力爭。
今非昔比了,大明朝廷現在有信譽了。
不僅有,而且因為陛下信譽的無比堅挺,現在朝廷的信譽跟著水漲船高。
不僅僅是民間,在官場上,履任地方的外官,通常都會把朝廷和皇帝看成一個整體,所以皇帝的信譽在絕大多數人眼裡就等於朝廷的信譽。
呂宋通行的寶鈔,必然會回流,這就是王國光作為大司徒的判斷,大明實在是太缺少貨幣了,從北宋開始,鈔法屢試屢敗,但每次發行,都能頂一段時間。
大明對貴金屬的虹吸,其本質是對貨幣的虹吸,這一點作為大司徒的王國光非常清楚,他在提醒陛下。要防止寶鈔回流。
“確實。”朱翊鈞愣了愣說道:“不能禁止呂宋寶鈔入關,否則就代表著大明拋棄了呂宋,是在用寶鈔對呂宋撈最後一筆。”
“容朕緩思。”朱翊鈞眉頭緊蹙,天下萬事萬物似乎總是如此,好不容易解決一個問題,然後又冒出這兩個問題來。
寶鈔的防偽性和耐用性終於得到了一部分解決,發行又成了問題。
寶超回流是朝廷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朱翊鈞思考了良久才搖頭說道:“所以才是試點,如果寶鈔回流真的造成了十分惡劣的影響,那麼朝廷出麵將所有的寶鈔贖回就是。”
張學顏小聲的說道:“贖不回來的陛下,越贖越漲,除非朝廷用等價或者高價收回,紙鈔有它的便利性,在大宗交易中,一筆買賣可能就是幾萬到十幾萬兩銀子之間,過於沉重的銀子,不甚便利,這也是民信局、九龍驛館這些票號,可以進行承兌彙兌業務的原因。”
朝廷越是贖買寶鈔,就越是證明了寶鈔的價值,那麼更加方便的寶鈔,就會成為優先囤積的貨幣,這又不是勾欄瓦舍的愛情,想買就買,想賣就賣。
贖買是不可能贖買的,隻有換鈔做做樣子。
“有理。”朱翊鈞被乾沉默了。
朱翊鈞又思考了片刻說道:“發鈔,對戶部而言,是一個全新的挑戰,不過麵對這個挑戰,我們要找到最關鍵的問題所在,朝廷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證紙鈔數量不會濫發超發,其次要保證寶鈔不會被盜印私印,能做好這兩點,寶鈔回流,也不是問題,大明終究是要推行鈔法的。”
白銀流入越多,就越缺少白銀,這個荒誕的邏輯,在大明快速發展的時候,是成立的。
白銀終究是有限的,貨幣無法穩定的、充足的供應,那百貨就缺少了溝渠去流通,即便是占據了秘魯的大銀山,對於快速發展需要無數貨幣的大明而言,也是不夠用的。
終究是要走到鈔法那一步,這需要更多的白銀,更多的貨物,更強的國力,更健康社會。
“王次輔說了下府庫虧空的事,二位戶部的堂上官,如何看待王次輔所說。”朱翊鈞拿出了海瑞的奏疏,還有王崇古增補的意見。
王國光和張學顏看完之後,彼此都是眉頭緊蹙,互相商量下才說道:“原來,府庫都是這麼虧空掉的,臣以前隻有猜測,萬萬沒料到,居然是這樣運作的。”
連戶部的堂上官對府庫的虧空,也停留在卡吃拿要、火龍燒倉的層麵上,沒有想到,大明地方是如此敗壞府庫,這也不怪他們,他們沒有當貪官的經驗,王國光原來是個晉黨,他本來就是個慎獨之人,就是特立獨行,從不和晉人同流合汙,所以對其中的詳情,知之不詳。
這種玩法,當事人不講,真的很難明白,其中的關鍵,尤其是債權的多次轉讓這個欲蓋彌彰。
“這個解決辦法是可行的。”王國光隻能說,王崇古真的想青史留芳,而不是被人寫在奸臣傳裡,隻要談及就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算算時間,船長劉吉帶著大明遠洋商行的船隊,現在應該抵達蒙兀兒國了吧,再有三個月就回到大明了。”朱翊鈞說起了大明遠洋商行貿易船隊的進程,按照計劃應該在六月份返回鬆江府。
如果這次成功,五大遠洋商行終於名至實歸,成為了真正的遠洋商行,得益於大明和西班牙葡萄牙良好的關係,大明的船隻可以環球貿易,而不是往返於某地。
萬曆十一年春,煙花三月,整個華北平原都籠罩在春天的爛漫之中,而備受矚目的京開馳道終於開始了破土動工,京師方向,朝廷組建了兩個工兵團營,由北向南多段施工,而河南方向則調撥了四個工兵團營,由南向北多段施工。
工程如火如荼的時候,由海瑞主導的鼎建大工反腐抓貪細則橫空出世,刊登在了邸報的頭版頭條之上,正準備在京開馳道這個鼎建事上,大展拳腳的一些個官僚看完了細則,就是破口大罵!直接破防。
海瑞這個濃眉大眼的骨鯁正臣,什麼時候這麼了解鼎建大工裡的這些貓膩!而且還做出了這麼多有針對性的規定,在破口大罵的同時,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兒,這是海瑞能乾的出來的?
海瑞拜訪王崇古也沒避著人,所以事情很快就清楚了,王崇古就是大明神劍的磨刀石!
海瑞這把神劍已經足夠鋒利了,出鞘之後,一直在斬殺貪官汙吏,現在王崇古還覺得這把神劍不夠鋒利,好生的打磨了一番!
賤儒們是沒辦法罵海瑞的,所以隻能找一個新的目標,那就是大明次輔王崇古!
這個風頭剛剛吹起來一點點的苗頭,就立刻戛然而止了,名叫《清流名儒風流韻事》的妖書,再一次的在京師掀起了狂風巨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