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朱翊鈞想了想說道:“再賜些弓弩長短兵過去,朕把這件事,想簡單了,光顧著打倭寇了,忘記打安南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賜姓名之外,還要給一點武力,讓老撾多少有點反抗之力,如果安南的肉食者真的要對付老撾,也不至於大明軍抵達之前,毫無還手之力被安南攻滅。
朱翊鈞沒有給甲胄,這東西大明自己都不夠用,讓老撾維持一定的武力,但不能過強。
“於公祠修好了沒?”朱翊鈞忽然停下了筆,詢問馮保他在西湖湖畔,要修於公祠的事兒,他就是擴建一下,不打算擾了於謙的清淨。
“已經翻修和擴建了,前幾日完工的時候,閻士選還專門上過一道賀表。”馮保趕忙俯首回答道。
“嗯,好。”朱翊鈞這才低頭繼續批閱奏疏。
忠義、節氣,不是無窮無儘的,漢室江山、代有忠良,也是要刻意去培養,才會碩果累累。
皇家格物學院院長朱載堉上了一本奏疏,修訂了一個普遍的認知,在大明廣泛的認知裡,蒸餾酒、蒸餾器是在元代出現的,比如李時珍就在本草綱目中記載:燒酒非古法也,自元時始創其法。
格物院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一個西漢時期的蒸餾器,確定了是蒸餾酒自西漢就有,而且傳承從未斷絕。
古董,在大明叫金石之學,因為時代過於久遠,曆史長河衝刷之下,有的古董是隻有實物,搞不清楚究竟是乾什麼用,有的古董則是隻有記載,無法複原,比如張衡的地動儀。
皇家格物院有金石格物博士兩人,就專門搞這個研究,最終發現了實物,整個蒸餾器分為了三部分,天鍋、筒、釜,而且蒸餾效率並不低,當然相比大明眼下的蒸餾器而言,就有點落後了。
南宋投降忽必烈,漢室江山滅亡,斷掉了一些傳承,這些金石研究,就是在接續傳承。
“很好,發邸報,糾正這個錯誤的認知,皇叔這句話說得很好啊,日月幽而複明,可一些火種已經熄滅。”朱翊鈞格物院這個研究很有必要,比如官廠,對於大明而言是個新東西,但早在先秦就有鐵官,到了漢代,更是遍地鐵官,到了大明,朝廷反而沒有官廠了。
這可是財政收入的重要構成,有官廠,也不至於窮死了。
南北兩宋屈辱性的滅亡,讓很多理當如此的事兒,消失的無影無蹤,比如朱翊鈞之前一直在尋覓的《綴術》,失傳,就是中國的損失,文明的陣痛。
值得慶幸的是,大明真的幽而複明,羅馬從未閃電般歸來。
“臣遵旨。”馮保領命,朱載堉不是小題大做,蒸餾器出現時間的確定,有利於塑造凝聚力,輝煌敘事也好,悲慘敘事也罷,都可以增加國朝的凝聚力。
禮部尚書萬士和上奏了一本新的海外番國誌書,這一卷寫的是魯密國,也就是奧斯曼王國。
奧斯曼王國曾經在嘉靖二十二年、二十七年、三十三年、三十八年、四十三年,多次遣使來到大明,在嘉靖四十三年之後,一直到萬曆二十二年,奧斯曼人再次遣使者朵思麻來到了大明。
在大明看來,奧斯曼王國不是常貢之國,不必深交,大明不清楚魯密國的位置,也不知道魯密國的國君何人,更不知其地幾何,實力如何,也從未認真對待,大明開海以來,禮部花了很多時間,才搞清楚了魯密國的一些事,認為有必要結交一下,並且將魯密國音譯為了奧斯曼王國。
經過大明禮部明公研究確定,綠蘿不是羅。
奧斯曼王國無疑是一個強國,是費利佩的心腹大患,但大明收集到的資料,多數都是來自泰西人,有失偏頗,所以這一卷還要進行修訂,不進行公開刊印。
“血稅。”朱翊鈞翻開看了許久,注意到了一個關鍵詞,因為信息源主要來自於泰西人的口述,所以關於軍事層麵的比較多,這一卷書,大半卷都在寫奧斯曼人的軍事。
而血稅兩個字,是禮部言簡意賅的總結,奧斯曼人的稅都是血淋淋的。
奧斯曼王國的軍事可以用瘦天下肥禁軍來概括,耶尼切裡軍團,就是奧斯曼的禁衛軍。
這個軍團,人數大約有二十萬人,這二十萬人平日裡的食宿條件極好,好到白麵包不限量的供應,白麵包在泰西也是十分昂貴的,隻有貴族才能享用,平民隻能使用硬的咯牙的黑麵包,好到耶尼切裡軍團在出征的時候,每三天必須要洗一次熱水澡。
武器好、訓練多、地位高,還有禁衛軍學堂,奧斯曼王國同時和西班牙、神聖羅馬帝國、羅斯國發生著武裝衝突,幾乎無日不戰。
兩千萬人養二十萬軍隊,耶尼切裡軍團三線作戰,還能打的有來有回,可見戰力之強悍,萬事皆有因果,供養耶尼切裡軍團的龐大開銷,收稅手段之酷烈,可謂是每一分的銀子,都是奧斯曼人的血肉。
萬事都有一體兩麵,有好處便有壞處,這種瘦天下肥禁軍的規則,也有一點點小問題,比如禁衛軍繼承法。
這支軍團在宮廷政變中往往是極為重要的參與者,甚至是宮廷政變的主導者,他們對王位繼承擁有一錘定音的影響力。
耶尼切裡軍團的強悍戰力,讓他們成為了奧斯曼最大的暴力機構,這個暴力機構,隻要一點點的問題,就會要求他們的蘇丹(國王)交出大維齊爾(宰相)的腦袋,來平息士兵的憤怒,如果蘇丹不肯交出大維齊爾的腦袋,士兵就會將蘇丹的腦袋砍掉。
耶尼切裡軍團的影響力,絕不僅限於政治活動,根據威尼斯的商人描述,整個奧斯曼的穀物交易,都控製在第五十六軍團手中,而整個軍團,還控製了90%的賭場、100%的咖啡館、80%的鹽場、70%銀礦等等,可謂是無孔不入。
威尼斯商人曾經痛苦的表示:在奧斯曼,你喝一口水都要給軍團納稅。
正因為控製了這些生意,軍團有了自己的財源,讓軍團徹底脫離了蘇丹的掌控,為所欲為。
暴力已經完全失控了。
這對大明有著極其重要的借鑒意義,比如,大明有1.3億丁口,以前的稅收,彆說軍兵了,連官僚們的俸祿都發不出,大明應該反思為何收不上來稅;比如,不得經商,京營就應該保證自己的純潔性,決計不能讓軍隊有自己的財源,否則暴力失控就是遲早之事;比如,1.3億丁口的大明,養十萬京營、二十萬水師、兩百萬半農半軍的軍屯衛所軍兵是綽綽有餘的。
兩百萬半農半軍的軍兵,一年不過才八百萬銀,因為這些軍兵的報酬,有大半是土地產出。
“朕看出來了,萬士和這兜兜轉轉說了半天,是為了說服朕,水師擴軍十萬,達到恐怖的二十萬的規模。”朱翊鈞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萬士和這個極端保守派保皇派,在拐彎抹角的遊說皇帝水師擴軍十萬。
激進派認為五萬,保守派認為三萬,極端保守派認為十萬。
兩千萬丁口不到的奧斯曼,都能養得起二十萬養尊處優的耶尼切裡軍團,大明1.3億,就養十萬京營、二十萬水師,怎麼就養不起了,擴!
讓奧斯曼人知道,還以為咱大明擴不起呢!
養不起就學奧斯曼的血稅法,誰有錢就問誰收,也就是張居正搞完了清丈和普查丁口,極端保守派們才有這個底氣。
萬士和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朝廷有的時候就是太要臉了,對於財經稅賦,就該拿出商人那副醜陋的嘴臉來,該是多少就是多少,要錙銖必較,不能和稀泥,當端水大師,在收稅問題上,大明朝廷要向蠻夷學習一二。
“陛下,十萬也不是不可以,擴十萬,就和永樂年間差不多了。”馮保謹慎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十萬不行。”朱翊鈞在奏疏上一邊朱批一邊對馮保說道:“擴五萬暫時夠用了,擴十萬,良莠不齊,大明水師是精銳,可不能給人濫竽充數,戚帥的意思是謹慎起見,擴三萬為宜,朝廷要用兵,修馳道運河,沒有那麼多的銀子。”
戚繼光主要怕朝廷入不敷出,財政無法支撐。
朱翊鈞已經很激進了,水師擴軍五萬,朝廷每年要增加近百萬銀的支出,銀子朱翊鈞願意掏錢,大明朝廷也有,可水師擴張,不光是銀子的問題,還有兵源、船艦、庶弁將的問題,水師的基層軍官培養,也是需要時間去積累。
盲目擴軍,和盲目擴大生產規模一樣,都會因為步子邁得太大扯到蛋,非但無法形成戰鬥力,反而會拖累水師的發展。
十四年正月十五,大明皇帝收到了海防巡檢瞭山陳天德的塘報,倭寇從漢城,繼續向平壤進軍了。
織田信長承諾,劃江而治,漢城的漢江就是疆界,大明這邊甚至有正式的回函,倭寇就又動了起來,這就是倭人,不是織田信長在欺騙皇帝,是他在倭國本土,根本無法有效指揮前線作戰的毛利輝元、小西行長等人。
“朝鮮人又要遭殃了。”廷議之中萬士和歎了口氣,人老了,就會有些憐憫之心,即便是他一直說蠻夷的不是,但朝鮮人也是人。
倭寇在不到月餘的時間,就把熙熙攘攘的漢城殺成了空城一座。
“陛下,下旨讓寧遠侯調動九連城軍隊入義州,倭寇如此行徑,人神共棄!”曾省吾提出了建議,朝鮮國王不能守,就交給大明。
倭寇殘忍的行徑,喚醒了大明明公們慘痛的記憶,東南倭患的時候慘狀,就像是在朝鮮重現了一樣。
曾省吾麵色嚴肅的說道:“不能讓倭寇站穩腳跟,開城岌岌可危,平壤長則月餘,短則十日必破,若是大明軍入朝,沒有義州,就沒辦法打開局麵。”
曾省吾認為要立刻進兵,不僅僅是出於感性、同情,而是出於大明戰略考慮,兵敗如山倒之下,平壤能守幾天,誰都說不準,去的晚了,大明在朝鮮就沒有支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