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從心底支持王崇古的提議,修一條從臥馬崗到鮮卑城的官道驛路,他支持是因為他很清楚,哥薩克人會追逐皮草,從烏拉爾山追到海參崴,然後成為中國北方的大敵。
大明剛剛解決了漠南蒙古的問題,綏遠正在王化之中,終於結束了兩百年戰爭,解決了自大明建立以來的最大難題,哪怕是和漢朝漢匈合流一樣,選擇了和解,但也是一種解法,北方不能再出現強敵了。
而支持岌岌可危的西伯利亞汗國,就是保證北方的安全,阻止羅斯國東擴,讓大明不至於在北方繼續持續的大量投入了。
大明的北方,沒有大河。
任何的文明開拓都是沿著河流進行,大明也是如此,在掌控了長江和黃河流域之後,大明在中南半島的開拓是極為激烈的,也是因為大河開拓。
漕運是最節省人力物力的運輸方式,即便是到了後世極高生產力的情況下,依舊如此。
大河,就是生命帶,就是文明帶。
北方在沒有漕運的情況下,能夠堅守二百餘年,已經是大明的極限了,如果北方繼續出現強敵,這對大明而言是個極為糟糕的消息,意味著更大的投入。
朱棣當年往北方遷都,放棄海洋,就是更大的投入。
在可以看得見的未來,海洋才是一切。
從鬆江府運送一石米到嘉峪關的運費和運到秘魯的運費相同,甚至連時間都比較接近,這就是海運這種天上掉下來的海路天然具備的巨大優勢,如果再加上洋流,這樣天然的海洋高速路,海運的優勢無限大。
大明不關注西伯利亞汗國和羅斯國的矛盾究竟是什麼,但大明要北方沒有一個統一的強敵,最好是現在這樣,零零散散,星羅密布的部落。
“一路修官道,一路修營堡驛站,這是最便宜的方式,而朝鮮戰場上的俘虜,就是最廉價的勞動力,甚至隻要給點吃的,就不會作亂,當然還是要把他們閹了,以絕後患。”王崇古說服戶部同意。
這種開拓方式,從漢朝就開始用了,漢朝開拓西域,就是修營堡驛站。
“說吧,多少銀子。”王國光讚同了王崇古的說法,隻要王崇古不搞軍事殖民,不是要修一條漫長的馳道,不是要窮兵黷武的要打到泰西去,王國光都可讚同。
經濟殖民極為廉價,賺的多的同時還花的少。
“二十萬石糧食。”王崇古回答了這個問題。
“二十萬…糧食?”王國光一聽隻有二十萬,五分之二個皇陵,立刻就要答應,但一聽單位是糧食,略微有些懷疑。
王崇古十分確切地說道:“驅使俘虜,隻需要糧食就夠了,難道大司徒還要給他們發俸祿嗎?”
“好吧。”王國光對著月台俯首說道:“陛下,臣認為沒有問題。”
隻需要很小的花費就可以做到,早說隻要這麼點,早說他早同意了!
王崇古是在陛下麵前說出來的,不會事後加預算,即便是不夠用了,王崇古隻會選擇為難倭寇,而不是在陛下麵前失信。
朱翊鈞點頭說道:“那就通過吧,反正是倭奴。”
朝鮮戰場上,為了更加快速的閹割,大明培養了一支五百人的醫療隊,專門從事閹割事,而且這五百人主要是朝鮮人構成。
朝鮮人對倭寇恨之入骨,家人臨死前的哀嚎還在回蕩,家園被摧毀的火焰還沒有熄滅,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如果不是大明需要勞動力,不允許殺人,這些劁匠,一定會是最好的劊子手。
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就是朝鮮人表達自己憤怒的方式。
大明生產的碘酒,大部分都用在了這些倭奴的身上,閹割的存活率也從不足75%提到了96%以上,存活率還在提高,要劁的實在是太多了,熟能生巧。
源源不斷的戰俘會通過馳道抵達臥馬崗,而後死在修路的過程中,這是大明對戰俘一貫的處置方式,自洪武年間起,持續到了萬曆年間。
沈鯉麵色猶豫的說道:“陛下,翰林院的翰林們反對陛下寬宥浙江學子,一群逆賊,十年禁考,一天都不能少。”
沈鯉自然接到了聖旨,但他往下執行的時候,禮部反對、都察院反對,甚至連翰林院都反對。
“不是,這仁義禮智信不是儒門五常嗎?朕讓浙江好好還田,還完田,朕就寬宥他們,這不是仁政嗎?”朱翊鈞顯得有些故作驚訝的說道。
什麼仁義禮智信,連小孩都騙不過。
“哎,吃下去的怎麼肯吐出來啊。”沈鯉歎了口氣說道:“仁義禮智信說說而已,到了利益之爭的時候,誰都不肯吐出去,哪怕是隻有三次科舉。”
皇帝以平叛的名義永久性的削減了浙江十個進士額員,浙江僅剩下了二十五個額員,十年禁考,這期間,這二十五個額員的分配,就是典型的存量分配,沒有暴力手段,存量是不可能分配的。
哪怕是十年之期已到,浙江想把這二十五個額員討回來,也是難如登天。
畢竟這十年禁考,浙江學子已經失去了實打實的七十五個進士,缺少了聲量,在朝堂爭鬥中,處於絕對的劣勢。
而且還是因為謀叛削減,十年之期到了,朝中士大夫依舊會以謀叛事來阻攔。
浙江出身的官員,就隻能避嫌。
萬曆十四年已經經曆過了一次科舉,大家已經把肉吃了下去,再讓大家吐出來,那就是絕對不肯了。
十年禁考令就是對浙江士紳的抽骨之痛,而十年禁考令換還田令的順利施行,對浙江地麵而言,不是個虧本的買賣,真的惦記種田那點收益,可以再慢慢兼並。
考不了進士,無法獲得足夠的政治地位,才是要命的事兒。
“陛下,臣有個辦法,就是繞一圈。”張居正俯首說道:“這眼看著朝鮮打下來了,這治理朝鮮需要官吏,以此為名義,增設二十五員,朝鮮學子和浙江學子爭這二十五員好了。”
皇帝是給申時行支持,張居正作為座師,該出手的時候,絕對不會含糊,還田令有多難辦,他提出來的他很清楚,能多一分助力,就是一點。
隻要浙江把還田令折騰明白,還田的大勢,就是銳不可擋,會席卷天下,誰不還田,誰就沒有足夠的農業剩餘,沒有足夠的工業人口,沒有足夠的工匠,在競爭中處於絕對的劣勢。
“那浙江豈不是贏定了?”朱翊鈞思索了一下,這就是增量了,因為拓土,大明需要更多的進士位置,繞這一圈也算是恰到好處。
政治這種事,很多時候都是要繞一圈。
張居正的意思很明白了,這二十五個額員就是給浙江的,等到十年之期到了,或者還田令執行到位了,再從各坑裡撈出幾個額員,分配給朝鮮。
沈鯉麵色凝重的說道:“陛下,這浙江肯定穩贏,但朝鮮的讀書人,也不算少,朝鮮隻要能拿一個位置,那就是朝鮮贏了,就是浙江的恥辱,這浙江士子,怕是要被人生生世世笑話了。”
連朝鮮也考不贏,被朝鮮士子虐過這件事,就會生生世世的跟著浙江士子,永遠無法擺脫。
內閣其實有能力強迫各坑把吃下去的吐出來,畢竟張居正是個絕對威權人物,他之所以要繞這一圈,就是給浙江學子層層設限,讓他們知道這是來之不易的聖恩,再仗著自己經濟地位跟陛下賽臉,就永遠不要指望聖恩了。
陛下給的仁恩,不是那麼輕而易舉可以拿到手的。
越容易得到,就越不珍惜。
“那就依先生所言吧。”朱翊鈞同意了這份提議。
進士額員在下一次會試會增加到三百七十五人,仍然是算學前五十名才有資格考取格物院或進入皇家理工學院任學正。
大明格物博士的地位,是真正的皇親國戚,是真正的宗室。
在過年的大宴賜席上,格物博士是有專門的偏殿和陛下一起過年,連宗室都隻能待在十王城。
格物博士,犯了國法,都是先報聞陛下,然後北鎮撫司緹騎專辦。
李開芳的弟弟李開藻犯了事,李開芳為了弟弟去伏闕,弟弟被赦免,自己完好無損,這是什麼聖眷!
到現在,沒一個言官敢跑到皇極門伏闕去,怕被陛下打死!
伏闕換個說法就是逼宮,就是謀逆,尤其是在楊廷和父子鬨了那麼一出‘國朝養士一百五十年,就在今日’的鬨劇後。
李開芳乾了,李開藻被特赦了,李開芳還什麼事兒都沒有。
當然格物博士也要納稅的,陛下都納稅,格物博士的技術分紅,也是要交稅的,不過隻有3%,這是聖恩,百值抽六減半的鼓勵政策。
作為生產力發展的關鍵先生,能成為格物博士,基本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仙人物了。
這也是進士們願意學算學、考格物院的原因,格物博士的超然地位,不是宗室,不是皇親國戚,是什麼?
張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說道:“咱們大明一些屍位素餐的官員,有四個典型的特征。”
“第一就是,肚裡沒貨,怕被識破,說話雲裡霧裡讓人聽不明白,甚至故意把簡單的事複雜,就是為了讓人不明白要做什麼,故意打官腔,生怕承擔任何的責任,出了事就是下屬的錯,立了功就是他高瞻遠矚。”
“要對付沒有擔當的人,要要求大明官僚,說明白話,講明白事,確切的說,就是要有明確的指令,並且指令為文書形式,方便追責記功。”
“等一下,先生先等一下。”朱翊鈞一聽這個立刻說道:“咱大明官員,已經很不容易了。”
皇帝勤勉的跟磨坊裡的驢一樣、奏疏不過夜、考成法限時、草榜糊名、底冊填名、海瑞反腐抓貪、王崇古張居正這些黨魁還自我新陳代謝,大明官僚的壓力已經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