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璘沒有安排海上飛們刺殺,無論是下毒還是衝進館驛裡把人殺死,對於海上飛而言,都不算是難事,可真的刺殺,就會暴露出大明水師已經登陸長崎。
大友宗麟、島津義久,雙方都已經有了明確的議和傾向,此時無論誰被刺殺身亡,都會理所當然的引起一種懷疑,那就是誰不願意看到議和,那麼在九州島上的勢力之中,大明無疑就會變成顯眼包。
進而一個問題就會出現,憑什麼。
大明水師登陸了兩個步營,隱藏在聯排大房之間,無論如何隱藏蹤跡,隻要細心打探,都會被發現。
六千人的軍兵活動,不是那麼容易掩藏的事兒。
陳璘有更好的辦法,讓他們再次鬥起來,那就是兩頭拱火。
勝利者的議和是為了消化戰果,而失敗者的議和是為了減少損失,這是根本目的,那麼隻需要讓戰果消化不良,讓損失更大,那戰爭的狼煙,會再次炙熱的燃燒起來。
火上澆油。
陳璘派遣了兩個百人隊,前往了日知屋和高山城,前往日知屋的百人隊,負責襲擾耳川附近大友宗麟的軍隊,而前往高山城的百人隊,襲擾龍造寺隆信和島津義久聯軍。
這種兩頭拱火,不求殺敵,隻求讓敵人惶恐不安,進而引發進一步的矛盾升級。
戰敗的聯軍如同喪家之犬,戰勝的大友氏家臣,正誌得意滿,這種挑釁的結果,就是雙方剛剛安穩的戰線,再次變得模糊,從相安無事,到小規模衝突,再到大範圍的交戰,這種轉變,隻用了短短七天的時間,戰場再次變得焦灼。
就像往炸藥桶裡扔一根火柴一樣,大明水師的兩個百人隊,僅僅襲擾了兩次,就再次引爆了這個炸藥桶,議和的雙方,開始互相指責對方,到底是誰先動的手,已經顯得不再重要。
在議和談判因為前線戰事蔓延,再次變得撲朔迷離之時,徐渭和孫克毅開始了文人的表演,他們在這個時間點裡,將勝利者大友宗麟的家臣立花道雪、田原親賢,與島津義久暗中來往的情報,散了出去。
這一下子,將大友宗麟架了起來,如果大友宗麟不處理這兩個和敵人親睦的家臣,這大友氏的人心會散,日後再戰,必然有更多的人暗通曲款。
可是,大友宗麟若果處理這兩個家臣,那麼議和就徹底無法進行了,一直是這兩個家臣在處理和島津義久的和談,把這兩個家臣處置了,那島津義久怎麼可能信任大友宗麟,怎麼可能繼續議和下去。
這就是戰爭,無論是多麼英明的政治家,無論軍事天賦多麼恐怖的軍事家,都隻能決定戰爭的開始,無法決定戰爭的結束,在戰爭的過程中,存在太多太多的不確定性,影響戰爭的進程。
在兩頭拱火和中心開花的雙重作用下,大友宗麟終於處置了兩個家臣,鬼道雪—立花道雪,被流放到了南九州島的孤島之上,而田原親賢,則歸還了家臣領地,前往臼杵城隱居。
立花道雪,十四歲從軍,大破大內軍,而且還有從龍之功,擁簇了大友宗麟成為家督,又與如日中天的毛利家血戰數百場,平定了北九州島,在作戰中,雙腿負傷,不能走路,鬼道雪的綽號由此而來,這次流放孤島,凶多吉少。
而田原親賢,則是以忠誠著稱,他和島津義久的聯係、議和,不是打算投降,是為了拖延一些時間,這些年,大友氏的軍隊,因為大友宗麟推廣景教信仰,士氣十分低迷,戰力下滑嚴重,現在大友宗麟終於不再是番邦狂信徒,田原親賢,希望決戰能夠晚來幾年。
隨著兩個家臣或流放,或隱居,島津義久的使者離開豐後國,九州島議和徹底破滅。
“厲害厲害,徐總督一出手,就立刻奏效了。”陳璘站在一個高坡上,收起了千裡鏡,看到了島津義久的使者們離開,他十分確定,議和破產了。
徐渭頗為鄭重的說道:“還是將軍厲害,我們文人這些個手段,不過是錦上添花,雙方真的在前線罷兵言和,立花道雪和田原親賢,就是功臣,而不是罪臣了。”
一切的陰謀詭計,都建立在前線的軍隊還在廝殺之中,否則就是把兩個親慕家臣的事兒抖摟出去,也毫無作用,因為議和仍能進行,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收到更多的好處,這兩個家臣,真的是功臣。
“前線打的熱鬨,但隻要議和進展順利,前線的軍將,自然要收束軍卒,他們若真的是議和,咱們的謀劃就落空了。”陳璘再次肯定了徐渭的功勞,這讀書人肚子裡那些彎彎繞繞,實在是讓人防不勝防。
結束了商業互吹之後,徐渭頗為擔心的說道:“大友氏有三萬人,那島津家和龍造寺隆信有兩萬人,這戰場上有五萬人,某實在是擔心。”
陳璘笑著說道:“如果是五萬頭野山豬,徐總督還要擔憂一二,但那是五萬倭人,反而不足為慮了。”
“啊?”徐渭極為疑惑。
陳璘翻身上馬,笑著說道:“野山豬不會投降,但是人會。”
“徐總督慢行,我先走一步,前往耳川。”
陳璘拍馬而走,帶著步營開始向著耳川方向前進,一個決戰的戰場上,隱藏著一股虎視眈眈的精銳,如同草叢裡潛伏的毒蛇,在最關鍵的時候,狠狠的咬上那麼一口,彆說大友宗麟和島津義久,就是武聖關羽都受不了。
荊州,北據漢陔,利儘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占據天時地利,是不折不扣的戰略要地,關羽和曹操在襄陽打的你死我活之時,孫權聽從呂蒙、陸遜等人的建議,偷襲了荊州,結果便是武聖關羽,敗走麥城。
而當時,孫權和劉備是聯盟,這種背刺,顯然是背信棄義,所以孫權才被人戲稱為孫吳小兒。
陳璘的六千人化零為整,數百人一隊,向著耳川出發,這一路上有四百多裡地,陳璘的軍隊用了十天趕到了耳川,前線的戰爭已經趨近於白熾化的狀態,大友宗麟的軍隊憑借著人數優勢,從兩個方向圍困了高城,善於守城的島津家大將山田有信,據城而守,苦苦支撐。
山田有信求助家督島津義久,而島津義久也在苦戰之中,因為另外一支萬人隊,在進攻位於佐土原的島津義久本部。
陳璘到了戰場,再次放出了斥候,開始了偵查,越偵查越覺得不對勁兒,他發現了大友宗麟不是三萬人,而是五萬,進攻高城的超過了三萬人,而進攻佐土原的超過了兩萬人,一共五萬人投入了戰場之中。
陳璘看著比較簡陋的堪輿圖,手在上麵滑動著,他略顯疑惑的說道:“大友宗麟不通軍務,但是他出其不意進攻了佐土原,讓島津義久無法馳援高城,這一招,實在是高明。”
大友宗麟對戎事一竅不通,但是這一步,結結實實的擊中了島津義久的要害,島津義久的兵力有限,機動性較差,圍困高城,進攻佐土原,讓島津義久在最重要的兩個戰場,陷入了僵局。
分兵,是占據了絕對優勢之下的不二法門。
“陳帥,這是隱居的田原親賢製定的規劃。”參將胡澤將一封塘報放在了桌上,繼續說道:“耳川大勝,就是田原親賢作為總大將,雖然田原親賢歸隱,但是臨走之前,還是告訴了大友宗麟該怎麼取勝。”
田原親賢是大友氏的忠犬,即便是被迫歸隱,仍然告訴了大友宗麟如何取勝,等到這陣風吹過了,田原親賢不是沒有起複的可能。
胡澤疑惑的問道:“陳帥,咱們,怎麼打?”
“不急。”陳璘將一隻手抬起說道:“我們按兵不動,再看看就是,大友宗麟身邊無大將,此戰,他不見得能贏。”
大友宗麟在大勝之後,又再次陷入了優勢之中,這個時候,人很容易陷入一種驕縱的狀態,進而急於求成。
尤其是不懂戰場凶險的君主,急功近利之下,很容易做出一些奇怪的決策來。
陳璘選擇了按兵不動,如果島津家就這樣被攻滅,陳璘沒有出手的機會,就會選擇折返回到長崎,四百裡路,他還是有信心在倭人發現之前離開。
大友宗麟果然沒讓陳璘失望,次日,他的軍隊進攻開始猛烈了起來,但是這種猛烈毫無作用,豐後軍(大友宗麟)並沒有火炮,最厲害的火器也僅僅是鐵炮,這是一種火銃,甚至不如大明軍的鳥銃,缺乏足夠的攻城器械的時候,強攻要付出血的代價,同樣的場麵,也發生在了佐土原。
薩摩國(島津義久)和肥前國(龍造寺隆信)的聯軍,雖然看起來岌岌可危,但是依舊艱難的守住了陣線,尤其是守城的高城,更是成為了血肉磨盤,豐後軍前赴後繼的衝向了城牆,卻沒有換來任何的進展。
“大友宗麟輸了。”陳璘在總攻發起的第一天,就立刻做出了判斷,田原親賢這條忠犬絕對不會如此建議,這是大友宗麟自己的發揮。
攻城十倍於敵,才會強攻,正確的做法是圍困,圍到對方山窮水儘,糧草斷絕之日,才會進攻,無論是多麼強悍的軍隊,攻城都要遵循這一基本原則,強攻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太大了,而且強攻還容易消耗士氣。
不斷攀升的死亡數字、身邊親朋好友的不斷陣亡在戰場之上、堅不可摧的城牆和敵人無情的守城之物,都會讓進攻方的士氣快速下降,當士氣下降到了一定地步,逃兵就會出現,潰營就開始了。
所以,陳璘立刻就判斷出了占據了絕對優勢的大友宗麟,要輸了。
當出現潰兵的時候,大友宗麟終於放棄了圍困佐土原,將全部的兵力,集中在了高城,試圖拿下高城,山田有信,仍然帶部頑抗死守,豐後軍幾次登上了城牆,依舊被頑抗的薩摩軍擊退。
在島津義久開拔向高城援助的時候,大友宗麟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劣勢之中,進,啃不下硬骨頭,退,那這次的進攻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讓大友宗麟無法接受。
大明軍在陳璘的指揮下,終於從蟄伏,開始接近戰場。
僵持了三天之後,大友宗麟開始撤退至耳川一帶,島津義久開始趁勢進攻,不斷的追擊著撤退的豐後軍,大友宗麟的損失極為慘重,但即便如此,大友宗麟依舊有超過四萬軍,在耳川一帶,完成了集結。
決戰開始了,而陳璘悄無聲息的摸到了戰場不到十裡的地方,等待著給雙方一個巨大的驚喜。
大友宗麟在耳川徹底戰敗。
他派出了老將從側翼包抄,意圖卻被島津義久所察覺,島津義弘、義久、山田有信三麵合圍了豐後軍的側翼,將側翼完全吃下,而正麵則由龍造寺隆信抵抗正麵。
耳川戰敗的消息傳到了大友宗麟的耳中,大友宗麟倉皇逃竄,薩摩國、肥前國聯軍開始了銜尾追殺。
“這大友宗麟著實是可笑,先是做了那番邦狂信徒,四處兜售那些個鬼話,自己信還不夠,還要他的軍足輕去信教,看看那些個臨陣畫十字的蠢貨,戰場上都是待宰的羔羊。”島津義弘看著逃竄的敵軍,誌得意滿的說道。
島津義久略帶僥幸的說道:“不是他強,是田原親賢這條忠犬厲害,他完全沒有想明白這一點,他若是按田原親賢所說行事,我等怕不是過不了幾日,就會成為海中魚食了。”
山田有信一隻手叉著腰,一隻手拉著馬匹,而後看著遠方,哈哈長笑了許久,才滿是不屑的說道:“好好的信什麼番國景教,把自己軍卒的膽氣打破,把自己和大將們弄的離心離德,何苦?”
大友氏的基業,在大友宗麟的手中毀之一旦。
“什麼動靜?”島津義久眉頭一皺,耳朵抖了抖,他聽到了鼓聲和號角聲,他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而後聽到炮聲的時候,島津義久麵色大變!
“大明軍?!”島津義久對這個炮聲實在是太熟悉了!這根本就是大明水師的九斤艦炮,登陸不成的大明水師,可是惡狠狠的對著他的老家鹿兒島居城,轟了足足一日,方才離去!
島津義弘麵色極為難堪的說道:“大明軍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