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齊秋盯著來信,低聲說道:“小雪,你難道真的葬身於大漠……”
柳慕塵走上前,垂首說道:“副將,請節哀。”
他發現,此時眼前的人,不再是冰冷戰場上的副統領,而是一位隻想保護小妹的兄長。
莫齊秋打開一扇窗,清冷的夜風撲麵而來。街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鬨。人生在世,往往見一麵少一麵,誰也無法預料,哪一麵方是永彆。
“身為副將,竟為兒女情長落淚,讓柳護衛見笑了。本將明日一早啟程歸晉,柳護衛可願與本將一同前往?”
柳慕塵在莫齊秋身後下跪:“屬下不敢。隻想懇求副將,讓屬下繼續留在燕國。”
莫齊秋轉過身,淡淡地問道:“因家君拿你整個柳家性命做要挾?”
柳慕塵行大禮,俯首於地,懇求道:“副將英明,求副將給柳家一個活命的機會。副將之恩,沒齒難忘。”
莫齊秋做回案旁,將書信點燃,說道:“也罷,看在柳護衛尋找舍妹的份上,本將對此事儘力而為。”
那年仲秋,應是最淒涼的仲秋,恰似月映平湖,滿天落霜。漫無邊際的傷感,延續至整個晉國都成。孤獨的人,孤寂的夜,凋零頹廢的日子。
柳慕塵為自己斟了杯茶,低聲道:“雖然莫齊秋答應了我,但我終是信不過他。無法跟莫旻交代,又怕草率回去家人性命不保,我總是在密信中以各種理由拖延莫旻。”
在燕國,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後來再次回晉國的時候,柳家早已被莫齊秋從莫旻手中救出。
柳慕塵又為欣雪斟了杯茶:“莫齊秋歸國後,為你立了衣冠塚,聽說於媽媽還為你跪了七天七夜。”
冰涼的石碑立在黃土上,秋葉隨著淒涼的風聲低語,為在此沉眠的亡者哀鳴。秋雨送秋寒,飄飄灑灑,如煙如霧。淋濕了大地,淋濕了人心。燕國已覆雪,晉國才入秋。
柳慕塵從未見過像於媽媽那樣的忠仆,不怕日曬,不怕風吹,不怕雨打,無論如何勸說,都不離開自家小姐的墳塚。
欣雪輕呷一口茶,茶香四溢,餘味悠長。
她不禁失笑:“於媽媽果真辛苦。難怪她後來見到我時,會露出奇怪地表情。”
柳慕塵眼中帶了笑意:“我記得,你回府時,還把她嚇暈了,是我幫你辯解了好久。”
欣雪輕輕說道:“是啊,現在想起來,仿佛是昨天的事情。都說時間如流水,轉眼一千多年已經過去了。”
柳慕塵起身為香爐插上新的香,伸手撫摸牆上粗糙的壁畫。
“我們都以為,你與和親衛隊一起葬在了大漠中,可誰能料想……”
“料想那時我為弄清林思柔的目的,以‘雪兒’的身份藏在滿月樓做歌妓。”
她在當鋪將佩劍換成銀兩,買通滿月樓的老鴇,留在那裡做歌妓。滿月樓是青州城最有名的女間,絕大多數達官貴人們都愛光臨。借著彈琴唱曲的功夫,她總是有意無意打聽當初和親的事情。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整整半年,沒有任何消息。兩國和親的事情,好像被所有人遺忘了。
機緣巧合,一位自稱是貴客的人在酩酊大醉後說首次說出關於和親的事情。原來劫持和親衛隊的是來路不明的馬匪,燕國國主怕傷兩國和氣,隻得秘密與晉國商議,並下令燕國境內不許有任何關於此次和親的傳言。
“慕塵哥哥,慕塵哥哥?”
柳慕塵衝著壁畫癡癡看著,欣雪連喚幾聲他都未回應。
“慕塵哥哥,你……怎麼了?”
“沒什麼,”柳慕塵悄悄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淚水:“小雪,路途迢迢,你說人一世又一世……究竟為何?”
欣雪走近柳慕塵,牆上殘缺不全的壁畫隱約能看出輪廓,畫的應該是一件事,一件年代十分久遠的事。
柳慕塵的眼睛泛出琉璃的光澤,不似一千六百年前初見般澄澈,這雙眼睛深邃且充滿哀傷。
欣雪牽起柳慕塵的手,望著他的眼睛問道:“慕塵哥哥,何故突然悲傷?”
香案上擺著幾本經書,早已落滿灰塵。欣雪抽出一本《東瀛九十六經》,舉著燭台翻閱。經書第一頁寫著一段話:人說東瀛九十六經,邪經之最。前三十二經使死人複生,中三十二經使活人延壽,後三十二經救人於危難。此經甚邪之,世人應慎用。
柳慕塵反手合上《東瀛九十六經》,拉著欣雪回到蒲團上,遞給她一封信,微微搖頭,說道:“不要看那本經書,也不要問為什麼。”
欣雪依言,接過信箋細細讀著。那本經書很熟悉,似乎在什麼時候曾經看到過。她很想再次翻看,真的很想。等她讀完,柳慕塵將信箋湊近蠟燭,火苗一躍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