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稷也明白,過不了多久,他的一切,也將會成為過去。
秦王稷還記得當年楚王橫來秦為質的那段時光,轉眼間,這段時光都過去了數十年。如今,算得上老朋友的楚王橫也將離世。活了六十多歲的秦王,看著自己的對手和老朋友一個個都走了。此刻的他,忽然覺得多了點落寞。
這是君王的落寞,無人能懂。
秦王稷知道,總有一天自己也會離開。他要在離開之前,要劍指中原,爭霸諸侯。秦王稷感傷少許,便令宦者去召範雎入宮,商談楚國的局勢。
不多時,範雎入宮,麵見秦王稷。
秦王稷示意他坐下,又道“楚王時日不多,新王繼位,楚國朝局也將發生改變。這件事,你怎麼看。”
範雎也早得知楚王病重的消息,忙道“王上,楚王甍逝,楚太子就會成為楚國的新王,我們不如將黃歇送回楚國。”
“黃歇。”秦王稷想起了這個人,“你不說,寡人還差點把他忘了。黃歇偷梁換柱,助楚太子私自逃亡秦國。寡人沒殺了他,反而還放他回楚國。此事傳了出去,寡人顏麵何存。”
“王上放黃歇歸國,是彰顯王上的大度。黃歇若能歸國,楚太子定會重用他。”範雎見秦王臉色柔和,又道“楚太子和黃歇定會心存感激,不會與我秦國為敵。”
秦王稷問道“你怎知他們不會與秦國為敵。”
範雎道“因為他們了解秦國。”
秦王稷思忖少許,方道“因為了解,所以懼怕。你說的不錯,他們了解秦國,豈敢與寡人為敵。”
範雎見秦王稷沒有反對之意,順勢道“黃歇歸國,楚太子定會重用他。楚國的朝局,也將會被打破。楚太子和黃歇了解秦國,我們也了解他們。我們扣留黃歇,楚太子身邊無人可用,重用如陽陵君這樣的人,對我秦國將會帶來威脅。有了楚國的牽製,王上的霸業,實行起來,也將困難重重。”
“你說的很有道理。寡人將黃歇釋放回去,楚太子必會感激寡人的恩德。楚國也沒膽量,成為寡人的敵人。寡人就能騰出手來攻三晉,染指中原,以爭天下。”
“臣,就是這個意思。”
秦王稷道“讓黃歇回去吧!”
範雎領命,來到楚國館驛,並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黃歇。黃歇自然明白秦國的用意,也心照不宣。來秦十幾年,是該歸國呢?
範雎試探地問道“黃兄歸國,楚太子必將重用。秦、楚兩國將會何去何從。”
黃歇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故作糊塗道“秦相,這是國家大事。你問我,算是問錯人呢?”
範雎見他拋開話題,直接問道“黃兄為楚國令尹,會不會與秦為敵。”
黃歇不答反問道“秦國和楚國,誰更強。”
“當然是我秦國。”對於這點,範雎還是充滿自信。
“秦強楚弱,秦相還擔心什麼呢?”黃歇淡淡地說道。
範雎聞言,大笑道“是啊!我還擔心什麼呢?”
黃歇認真地問道“秦王放我歸國,就不怕我有說新王,攻打秦國。秦相就不怕我成為你的對手。”
“能與黃兄成為對手,我倍感欣慰啊!”
“秦相,就如此看得起我。”
“黃兄之才,足以定國安邦。我們若能成為對手,餘生,我也不會孤單。”範雎和黃歇交往過甚,豈不知他的才華。他也想知道,秦國有範雎,楚國有黃歇。一旦,他們成為對手,又將會如何。
也許,一個人沒有對手的那種感覺,真的讓人孤獨。
黃歇語調自然地說道“聞秦相之言。我還真想成為秦相的對手。”
範雎正色道“那你、我就成為對手。”
黃歇舉起酒樽,麵向範雎,笑道“這是我在秦國最後與秦相飲酒。不知下次相見,是敵是友。”
範雎舉樽回迎道“若可以選擇,我寧可與為友。”
黃歇問道“我選擇與秦相為敵?”
範雎也不介意道“你做犀首,我便做張儀。”
“我做犀首,你做張儀。秦相,請。”數十年前,縱橫家赫赫有名的犀首和張儀,也是黃歇追捧之人。可惜,他未能在哪個時代,與之縱橫天下。
“黃兄,請。”範雎說完,一飲而儘。
兩人對視,縱聲大笑。
午時,範雎送黃歇出了鹹陽城,辭彆道“黃兄,今日之言,莫要忘了。我等著與你為敵。”
黃歇道“你是張儀,我是犀首。你我注定為敵。”
範雎笑道“送黃兄。”
黃歇看了一眼在這裡徒留了十幾年的鹹陽城,轉身便坐在車內,朝著楚國新都進發。來秦時,與太子為質;歸時,這段生涯結束。不知,下次再來的時候,會是如何?
黃歇坐在車內,吟唱道“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修路幽蔽,道遠忽兮民生稟命,各有所錯兮。定心廣誌,餘何所畏懼兮?世渾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一人問道“秦相,這人唱得是什麼啊!”
範雎道“這是屈原投江前所做之詞,名懷沙。”
“莫非見郢都被破,國破凋零,不願苟活,選擇投江而死的人乎?”
“正是此人。”
“黃歇離去,為何要吟唱此曲?”
範雎豈不知,黃歇是以曲明誌。範雎看著漸行漸遠影子,心道“他是要成為屈原那樣,傲骨錚錚的楚國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