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傳記!
臨走的那天,婭琴在車站為他送行時說“到了那邊,如果覺得心裡好些了就在那裡多住些日子,如果這裡遇有新動向我會及時給你去電報的。”即將分彆的時間隻有幾分鐘了,送客的和被客人送行的的習慣在手上哈了口熱氣,東平如此,他左右搖擺地說“再久我都不會超過期限的,羅卡岬的話已經說到份上了。”
婭琴便直接了當的說“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做好兩手準備。”東平的神情較之先前有了不小的變化,對於這樣的提示他不能在小輩麵前出現半點糾結,可是他做不到,好半天才勉強的說出“你回去吧,這兒風太大,這次我會按照你的說法做全盤考慮。”
婭琴聽出了他這一不尋常的語氣,知道他在這漫長的等待過程中的思想沒有改變。列車員的催促聲一次比一次響亮,這是因為站台上的人越來越少,‘現在已經穩住了他’她在想。
耳邊呼呼作響的北風也促使她儘快不再浪費這寶貴的時間,就順著他的話說“那好吧,你也該去車廂裡暖和一下,祝你一路順風!”東平提起小木箱做了一個彆樣地動作向她點了一下頭。
他隔著車窗示意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婭琴離開這裡,她還是禮節性地等到列車開動,望著消失的朦朧才轉過身去。
在這之後,她先是去了電話局,之後又去了涅波西亞宮,接近中午時她又不多見的出現在了父親的墳前。
與往年不同的乾冷使墳塚的表麵凝結著一層混合雜物的凍垢,她先是想去除墳頭上的殘枝落葉,可是費了很多時才摳下一些鳳毛麟角,它們已經摻和著露水與塵埃牢牢地合為一體了。
強勁的西北風一陣接一陣地從山嶴中穿過,她拍拍沾在手套上的雜塵在碑前跪了一會,如以前一樣,來到這裡就是有很多很多想要說出的話,在向亡靈開口時卻又難以捋出最好的開端,想的太多,屈楚的淚水督促她在亡靈麵前傾訴出了真實的一麵“爸爸,女兒太難了,若不是您的友人追認他為烈士,我怎麼也無法想象出現在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麵;媽媽那天把您的真實想法都告訴了女兒,我也看出了那幫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們隨時都會撕去蒙在臉上的那層麵紗,請您原諒女兒的擅自主張,讓賀叔叔離開這裡去東北幫助弟弟他們,想讓他在那裡能夠撐起一片天後再把母親送過去,爸爸,您說女兒這麼做不會有錯吧。”
一陣緊一陣地寒風呼嘯而過,它卷起零星的碎片帶動著光禿禿的枝條發出了怪異的聲音。婭琴膽寒的立起身來朝四周望了望站在原地接著說“聽說那兒也有山,也有水,也有生活的激情。今後能不能完成您的心願,女兒也不好說,如果女兒做對了話,也不需要您的寬慰,隻求不要責備女兒就是,媽媽也是這麼說的。”
她在冥冥之中仿佛聽到了父親的回聲‘帶好孫兒,拉起福兒的手’,飛來的驚喜讓她回過神來連忙重新跪下接連又叩了三個頭後才一步一回首的擦著淚痕、想著下一步又該如何走下去。
經曆了時間的推,對於亞力托夫的死因,越來越多的不信幾近與她的認為,就連奧格莎的母親都不敢相信了,她對著瑪利亞的畫像說“聖母保佑,如果是這樣,那我們的海軍算是要出問題了。”
不僅如此,事後葉列維斯基來到家裡慰藉她時隻說亞力托夫的屍體是在阿穆爾河下遊的一個水灣處被發現的,遺憾的是,被水浸泡後的腫脹變形隻能靠依稀可辨確定出是他的遺體。婭琴的兩隻眼睛瞪的老大老大望著維斯基叔叔,他的一個細微動作讓她至今都緘默不語;隻見他在沉默之中猛吸了幾口煙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轉過身去對著母親說“他被追認為烈士,你們和孩子就避免了災難。”
阿芳隻是在聆聽他的說話,根本就沒有聽出他的話中有話,婭琴則認為自己的愛人怎麼就和契柯夫叔叔的命運有所相同呢,她隻是不敢把自己的推敲轉變成語言。對此,有誰能知她在背地裡又曾暗殤過多少次,流過多少淚。
經過了一次次的思想搏鬥,加之米奇大叔細說了弟弟那裡的變化和模樣變得可人的小弟弟,她的動機便在她的骨子裡悄然發生了逆轉。尤其是與先生在一次交談中有句話更是讓她產生了不小的震動,先生是這麼說的“這裡不適合你們,其實你們的國家正在興起,那裡的日本人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幫助你們把它趕走的。”頓時抓黃種人、殺黃種人,帶走父親,外表美豔的科迪洛娃一股腦地全都呈現在了她的眼前,而從米奇大叔憎惡日本人的情緒上看來也和報紙上說的沒有多大區彆,無非就是你們走了,他們來了,或是他們來了,你們走了而已。正是他這句隨意說出口的話誘發她生成了既能幫救東平叔叔又能幫襯自身的計劃。所以,婭琴今天向父親道出的這些話都是有依據的。
在送走東平的第二天早晨太陽還沒有升起來時,一隻黑色的鳥兒就停留在窗前的樹枝上鳴叫著幾種不同的聲響,劉媽不喜歡這種黑羽黃嘴的鳥兒,她已經攆了它好幾回了,可剛一躺下它又在那兒叫個不停,她便打開窗戶朝樹上扔出了一根木柴才把它趕走。
又過了一天,它照常在這個時間一個勁的叫個不停,睡眼惺忪地婭琴起來後便說“那是什麼鳥兒這麼勤奮,天一擦亮就叫個不停,從沒有過。”阿芳也不喜歡聽到那樣的叫聲,特彆是在睡意正濃的黎明時分,便對劉媽說“找個人把那棵樹砍了就是。”“也好,叫的人心裡怪煩的,覺也睡不好。”婭琴插上一句“要是報春鳥來了沒地方停留了咋辦?”阿芳打了個哈欠說“你們看著辦吧。”
到了第三天,雖然那棵樹還沒被砍去,鳥兒卻不見了蹤影,一家人在無意間都睡的格外香甜,醒來已是用早餐的時間。
第一個打開房門準備前往工廠的婭琴,郵差剛好來到門前向她打了個“早上好!”的招呼後抬頭向上看了看就遞給她一封信說“沒錯,給,是遠方來的。”婭琴還禮後看著手中隻有門牌號沒有收信人的信封還以為是傅叔叔寄來的,急忙回轉屋內、抽出信簽,她的眉宇間慢慢地聚攏在了一起似是熟悉的俄文、沒有稱呼、沒有日期和署名。她大致瀏覽了一遍就把它折疊好放進了口袋裡緊了緊頭巾就去了工廠。
她最近到工廠的時間都平時要早一些,因為剛剛掀起的‘斯達漢諾夫運動’正在興頭上,她的工作就是要鼓舞工人們的乾勁、做好他們後勤,在工人們來到之前她會儘力把每台機器旁的常用工具擺放整齊,等他們來時還需要什麼她都會隨時簽字替他們領回,有時還包括茶水。
她前腳剛走,波波沁科後腳就來到桌前拿起了媽媽丟在桌麵上的信封反過來倒過去的看了又看,還歪著腦袋小聲辨認著郵戳上麵的模糊字跡葉卡捷堡,三六,零一,十三。然後帶著疑問來到了外婆麵前問道“奶奶,我們家有誰在葉卡捷琳堡呢?”阿芳搖著頭對他說“沒有誰在那個地方,許是你媽媽工作上有來往。”“哦”
中午工休時,婭琴在安靜的場合摸出沒有細讀的那封可能是誤填地址的信仔細閱讀起來,工整有力的筆跡還是讓她覺著似曾熟悉,是亞力托夫的?內容又不完全像是。
信裡的文字並不多,卻字字充滿了怨恨和對上帝的崇敬以及尚未泯滅的人性‘請不要怨恨我,我不能向你訴說太多的痛苦,我與我的國家一樣身心疲憊、傷痕累累。我寧可守護著亡靈也不願泯滅至尚的信仰,這就是天意;寬恕我的用心良苦,聰明的你一定能夠領悟。要教育好孩子,要讓他們崇敬上帝,上帝就會消除他們的苦難。——願上帝保佑你!’。
“什麼亂七八糟的。”她看完兩遍之後就脫口而出並將那封信隨手揉成了一團準備扔出去,一聲不經意的響聲又讓她的手緊緊地攥了起來,之後她便順手將它塞進了衣兜裡。
回到家中,她也隻是輕描淡寫的回答了孩子們的好奇“沒什麼,都是些工廠裡的事。”唯有那個‘像’字依然困惑著她,讓她一想起來就覺得自己漂浮在空氣中一般毫無頭緒,幾天之後這種感覺依然沒有消退。待到夜深人靜之時,在確認索菲婭熟睡之後她再一次展開了那張被揉成皺巴巴的紙張,像,越看越像!出竅的靈魂被往日的甜蜜所束縛,她竟然重溫起二人的過去溫柔她滅了燈,連同拿著信箋的雙手一同搭在了胸口上進入了空想。
這是她以前隻要亞力托夫不在身邊時養成的習慣,仿佛這樣愛人就會來到她的身旁,讓他很快進入夢鄉。
今天不行了,就連胡思亂想的放蕩也不知躲藏去了哪裡,那些怎麼也聯係不到一起的接續影像就如同夏日裡的蚊蟲一樣在她的眼前飛來閃去肆無忌憚的人間歡悅、骷髏一般的祭拜場景、信仰與隱匿、烈士與無影無蹤……“懦夫,不負責任的懦夫。”這是她的遊夢隱喻,同時也將她拖回到了現實。
她坐了起來,在黑暮中還在為自己說著“這不是他,他是英雄。”之後便將那封永遠也看不懂的信撕個粉碎丟進了夜壺。
失落伴隨著傷感導致她蜷縮在被窩裡緊緊將頭捂住控製不住的失聲哭泣不止。
朦朧之中又被劉媽的喊聲給驚醒,她的眼睛還沒睜開就披了件衣服跑下樓來,如同一隻蒼蠅那樣來回亂竄,“在這裡!”劉媽的聲音將她引了過去。
原來,阿芳在昏睡中隻覺得身體內部疼痛難忍,又覺得熱炕在翻滾,想喊又喊不出來,一下子從床上滾落到地上,劉媽一個人抱不動她隻得呼喊婭琴。
經醫生檢查得出的結論是除了腎衰竭,同時患上了肺炎!
陰影再次籠罩了這個本可以興旺發達的家庭。
接到工廠委派她去北邊的東濱湖礦場,敦促急需精選磁鐵礦的通知後,婭琴便約了位熟悉草藥的老農與她一同前往。
礦場離這兒大約有二十裡地的樣子,在那裡辦完事後她就利用空餘時間和老藥農一起刨著堅硬的泥土尋些有用的根莖,特彆是利尿解毒方麵的,中午便在小寨子裡的一家小餐館裡吃頓午飯,兩人才坐下來,一位頭上紮著白頭巾、腰間係著白圍裙的老婦人誇著一個柳條藍子也走了進來,灰色的粗布棉袍一看就知道好久沒有清洗過,她在僅有的兩張桌子的另一張前坐了下來要了一碗請茶。
婭琴的眉頭皺了一下,采藥人說“在沼澤的邊緣地帶生長著一種絨毛花草對治療肺炎有明顯效果,這種草要的就是它的花和葉,所以在夏季采摘時藥效最高。”“看現在的樣子,我母親的病怕是很難再熬下去了。”“願上帝保佑她吧,現在隻能以根莖維持了。”那位老婦人回過頭來咂了咂嘴。
這家主人將飯菜端上來時也對她倆說“這兒的沼澤地最好不要去,那兒經常有大動物陷在裡麵,這不…,”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朝那位老婦人看了一眼就沒再吱聲了。
那位老婦人喝完熱茶離開這裡時還特意多看了她們一眼。
過了一會,這家主人走過來又說“剛才喝茶的那位老婆子的女兒就是在三年前和幾個人一起在追趕小鹿時給陷進去了,等人們拿來竹竿繩索時泥漿已經沒過了前額,最後連個屍體也沒有拽上來。”藥農說“這兒的沼澤不是離這兒還有一段路嘛。”“哪裡,你說的是成片的沼澤,有些沼澤儘是些深溝,夏天青綠一片,現在就是一片枯槁,看上去和荒野沒什麼區彆,以前被發現的地方在附近倒是插了些小木樁。”這家主人見婭琴不是這裡人便擦了擦手問道“你們是遠道的吧。”婭琴歪著腦袋回答說“從伯力來。”“走親友?”“不,我們是來東濱湖礦場辦事的,順便想挖些藥材帶回去。”“嗨,那位老婆婆就懂得采藥,她男人的傷寒病硬是她用草藥讓他多活了好幾年,她這會兒就順著旁邊的那條小道去給她女兒上墳的。”婭脫口而出“多可憐的人。”“是啊,其實她的歲數並不算大”說完便去了一旁做自己該做的事了。
本來她和采藥人吃著飯也沒打算想在他這裡做些什麼,可是夥計的某些話在婭琴的腦子裡怎麼就起到了作用,她吃著吃著就將頭扭到一邊對夥計說“這位師傅,您能告訴我剛才那位老婆婆是隻身一人去的嗎?”“是的,孤寡一人還能有誰陪著。”婭琴就轉動起了腦筋用不著再去那麼遠的沃爾科爾尋找了。同行而來的老藥農見她這副神情也犯了疑惑問道“怎麼,對一個老婆子還有什麼想法?”“沒有沒有,也許她能帶我們找到更多的草藥”她用眼睛征詢著老藥農。老藥農敦厚地說“說的有道理,她畢竟比我熟悉這裡的道路,還能節省時間。”
臨走時,婭琴便對這家主人說“謝謝您的提醒,我們以後還會再來。”付賬時,她特意多付了一戈比說“這是那位老人的茶錢。”主人沒有收取這一戈比,他說“我們從來不收她的茶錢。”
兩人快步順著彎彎扭扭的小道往裡走,老遠就看見頭纏白布的老人在樹林邊緣的一座墳包前來回走動著,來到近前的婭琴打著招呼就迎了過去,隨手撿起了一個小石塊在手中搓了幾下把它放在了石碑上才說“我們來這裡采藥,才聽說了你的不幸。”
老婦人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說“其實,我看見你時就想起了我前世的男人,他也是赫哲族人,”然後就伸直手臂向前掃了半圈後又說“這裡躺著的多半都是因饑餓和病去的人,我女兒也是……”婭琴趕忙安慰她說“彆傷心了,我們趕上來就是想給你一些微薄的幫助,采完藥還得趕回去。”老婦人接過她遞來的一百戈比的鈔票時抬頭看了看天說“走,我帶你們去尋找你們需要的藥根,我在喝茶時就有過這個想法。”“那時你怎麼知道?”“你們的談話我都聽到啦。”老藥農扛著鋤頭跟在後麵一點也不明白她這麼做是出於什麼用意。
沒走多長時間,他們便在老婦人的指點下用樹枝在未凍結的沼澤泥漿三十多公分深處獲取到了紫紅色的草根,老藥農這時才發出了欣喜的聲音“就是它了!”接下來的交談變得更加輕鬆,在老藥農離開她倆有一段距離後,婭琴突然換了一副表情對她說“夏洛娃夫人,我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想和你談一談。”“???”老婦人是理解不了這樣的問話,畢竟相識還不到一個鐘點。
“是這樣的,剛才……,我們可否去那兒商量一下。”婭琴向身後指了指,老婦人茫然地隨她一起走了過去。
隻見婭琴的兩隻手不斷地比劃著,老人臉上的表情隨著她的比劃也不斷的發生著變化。聽完她的講述,老婦人抖動著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說“既然可以拯救他人,又與我女兒逝去相同,這沒什麼過分之處,我樂意接受。”老人的大度當下就讓吃下定心丸的婭琴感動的了得,她連忙向老婦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還向她做出了保證“你能幫助他解脫了痛苦,我剛才說過的話也決不會食言。”老婦人哪裡受過這個,她緊緊握住了婭琴的手說“不要這樣,你讓我做夢也想不到今後還會有人經常來看她。我倒是認為今天是我碰上了最不錯的開端。”“那就下周見。”“真希望能天天見到你,願上帝保佑你!”老婦人現在看上去至少要比一小時前年輕了兩三歲。
婭琴帶回的礦石樣本正如瓦西多夫說的那樣,肉眼看不到明顯雜質,這個礦場理所當然就成為了妥夫斯長期合作的夥伴。
四天後,婭琴隨同羅卡岬以及一名技術負責人一同來到了東濱湖礦場擬定開發合同。她在午餐休息的閒空中去了老婦人的家裡並將帶來的一個小布包交給了老人,另外還付上了十盧布。
老婦人亦如安慰著自己那樣看著手中的未知物件說“入殮師對我說了,‘這麼做是不會褻瀆神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