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朗佲慢悠悠地答“行了,舟子那脾性,你還不知道麼,哪天他想開了,自然就好了,不過話說回來——他今天怎麼那麼好脾氣?”
高積毅轉過頭去摟小姑娘的腰,聞言,也愣了一下。
方朗佲搖搖頭,夾了一筷子肉片兒,蘸了芝麻醬,慢慢地吃。
方朗佲暗暗覺得不對勁。
天色漸深,風刮起來了,夾著細細的雪。
晚飯吃飽了,高積毅前幾天痛風發作,也不喝酒了,幾個人湊一塊兒在小花廳裡喝茶。
九點多時候沈敏打電話過來“舟舟是不是在你哪兒?”
方朗佲接的電話,隨口答了一句“剛走。”
沈敏緊著追問了一句“他自己開車走的?”
方朗佲打了個飽嗝,示意陸曉江給他添茶“是吧。”
這下連方朗佲也聽出來了,沈敏語氣難得的有些焦急“走了多久了?”
“估摸半個多小時了。”
“他喝沒喝酒?”
“沒,人都沒坐下。”
沈敏應了聲“好。”
眼看要掛,“慢著,”方朗佲趕緊地攔住“小敏,怎麼了?”
沈敏也不含糊了,索性說了“他中午剛剛做了胃鏡,正在家裡休息。”
方朗佲心底一跳,抬頭看了對麵的高積毅一眼,高積毅也咂摸出不對勁了,擱下了茶勺問道“出事了?”
方朗佲立刻說“小敏,你說清楚點。”
沈敏是慢性子,性格一向柔和,語氣稍微急了些許“他十分鐘前給司機打了電話,說開不了車讓司機接,他身體最近不太好,司機不放心通知了我,我給他打電話,已經沒有人接。”
方朗佲知道沈敏這人有分寸,一向是趙平津身邊辦事絲毫不亂的人,連他這會兒都沉不住氣了,隻怕不是開了不了車那麼簡單的事兒,難怪今晚心裡一直隱隱的覺著不對勁兒,方朗佲著急地問了一句“他怎麼了?”
沈敏一接到司機的電話就穿了外套,這會兒拿了車鑰匙出門,進電梯前,聽到了方朗佲的話,他遲疑著答了一句“我擔心他一個人要出事,他最近一個人時……”
信號忽然斷了。
方朗佲拿著電話倏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就往外跑。
高積毅跟陸曉江立刻跟了上去。
方朗佲一邊去喊門衛開門,一邊衝著高積毅大叫“老高,去開車!”
三個人在門口跳上了高積毅的車,等不及兩人係安全帶,高積毅就一腳踩下油門,轎車砰地一聲彈起來竄了出去,高積毅問了一句“他走哪條道回的?”
方朗佲差點滾到座位下去,趕緊伸手拉住了椅背,重新打通了沈敏的電話“小敏,你在哪兒?”
沈敏說“京承高速路上,我跟劉司機正在趕過去。”
高速上風聲呼嘯。
雪落在擋風玻璃上,又被雨刷擦掉了,高積毅拚命踩油門,超了好幾輛車,在路口上了京承高速。
高速路上的車不多,他們的車速已經逼近一百二了,幸好這車平時高積毅開得多,開起來順手,隻是沿著返城的路開了十多分鐘,仍然沒見著趙平津的車。
高積毅目視前方不敢分神,隻一遍一遍地問“見著人沒?”
方朗佲和陸曉江兩人一直盯著窗外望,他問一句就答一句“沒有,接著開。”
沒過一會兒,坐在副駕駛的陸曉江忽然大叫“停!”
高積毅嚇得心頭一跳,腳一抖鬆開了油門,下意識先看了一眼後視鏡,而後一腳猛地踩下刹車。
車子的輪胎在下了雪的地麵上打滑,差點沒一頭衝進路旁的溝裡去,高積毅猛地扭轉方向盤避開了,三個人都被安全帶勒住了,高積毅掃了一眼車窗外,窗外一片空茫茫的,黑漆漆半點星火也沒有。
他抹了一把臉,伸手鏟陸曉江的腦勺,怒吼了一句“你小子她媽瞎叫喚什麼!”
陸曉江喘著氣,一把扯開了安全帶“哥,倒車!”
高積毅和方朗佲同時扭頭往後看過去。
一個瞬間,兩人也同時看見了。
他們身後右側約十多米的應急車道上,停著一輛黑色大車,車前大燈沒開,應急車燈也不開,黑漆漆的,悄無聲息的停在那裡,黑暗中隻辨認得出模糊的輪廓。
那是趙平津的車。
高積毅緩了口氣,這會兒才覺得整個大腿的肌肉都在緊繃著,他重新掛擋鬆開手刹,車子緩緩地後退,停在前麵的應急車道,高積毅打開了雙閃燈,跳下了車。
方朗佲已經率先跑了過去,又再看了一眼車牌,確定是趙平津的車,他伸手就要拉車門“舟子!”
車門鎖了,他探過頭去看,車窗倒出自己變形的影子,看不見裡邊的情況。
高積毅和陸曉江過來敲車窗,衝著裡頭喊“舟子?”
毫無反應。
高積毅伸拳猛地一捶車窗,大喊“舟舟!”
情急之下手勁大,車門都震得嗡嗡直響。
下一秒,車門忽然嗒地一聲,鎖開了。
方朗佲推開了車門邊上的陸曉江,車門開了一道縫兒,方朗佲伸手一把拉開了。
趙平津坐在駕駛座上,身上的外套脫了,隻穿了一件毛衣,指間一點幽幽紅光。
方朗佲冷汗直下。
趙平津抬眸輕輕地掃了一眼車外。
陸曉江心頭一驚,腳下不自覺地後退,退到了黑暗中。
高積毅說“你小子嚇死人。”
趙平津麵色寒白“怎麼了?”
高積毅心有餘悸“你沒事?”
趙平津將煙放在唇邊咬住,手撐著座椅,跳了下來,身體一晃,撐著車門站住了。
這會兒看他,跟方才在酒莊裡仿佛換了個人似的,方才囂張跋扈的神采全都不見了,他獨自待著的時候,麵容平靜得詭異,更顯得消沉,煙仿佛抽多了,嗓子沙啞“什麼事兒大驚小怪的。”
高積毅鬆了口氣,火氣蹭蹭地直往上冒“我操,沈敏以為你出事了,你她媽有病是吧,車停這兒燈你也不開一個?黑燈瞎火的哪個司機看得見你?我說舟子,你要不想活了擱這兒你可真一點兒也不冤!”
這會兒後麵兩輛車一前一後地閃了閃車燈,沈敏和司機也到了。
趙平津眉頭一直微微皺著,仿佛忍受著疼似的,他的身體一直倚在車門上。
雪一直細細碎碎地下,落在了頭發上,趙平津從車上下來,本來就穿得單薄,方才出來得著急,方朗佲幾個也是大衣都沒穿,幾個人站在高速路上,沒一會兒就凍得不行。
高速路上車來車往,是十分危險的事兒。
沈敏上前來,看了他一眼,立刻說“高子哥,朗佲哥,給你們添麻煩了,大夥兒在站著這兒不安全,先回吧。”
司機拉開了後門的車門,趙平津仍然沒說話,轉過身,隔著車燈的一束光,陸曉江一直站在車後,他看見,趙平津的鬢角全被冷汗浸透了。
沈敏將他送進了後座,遞給他一個保溫杯“您的藥,保姆剛熬好的,我今天工作了一天,不給您開車了,怕不安全。”
高積毅找到了高速出口,調轉車頭,往回開去。
車廂中忽然安靜了,氣氛莫名的沉了下來,三個人都不說話。
高積毅默不作聲地開了一陣子車,頭一個忍不住了“老二,給小敏打電話。”
方朗佲依言掏出手機給沈敏打電話。
方朗佲按了免提,對著沈敏說話“小敏,你們回到那兒了?”
沈敏聲音還是那樣兒,平平淡淡的“四環邊兒上了。”
高積毅一把搶過電話劈頭就問“小敏,他到底怎麼了?”
沈敏沒敢說話。
高積毅怒了,衝著電話吼了一句“沈敏,你防誰都好你還防我們仨,他要真出了事,誰不難受,我他媽會害他不成!”
“高子哥……”沈敏答應了一聲,而後又沉默了。
方朗佲也有些急躁起來,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小敏,醫生怎麼診斷的?”
沈敏聲音有點發抖“初步報告顯示潰瘍加深,潰瘍麵有少量出血。”
方朗佲心底咯噔一下“他醫生呢?”
“醫生讓住院休息,他不願意。”
高積毅問“周老師知道嗎?”
“舟子不讓我跟家裡說,說是病情控製住了,他又照常上班。”
方朗佲不說話了。
趙平津私底下的狀態不好,雖說平日裡麵上不露半分,彆人興許看不出,他們哥幾個多少看得出一些,隻是他人前老跟沒事人似的,方朗佲也想著他興許慢慢也會好起來,沒想到他竟是拖一天算一天的打算了。
沈敏有點哽咽“還是要等病理結果,醫生說他現在這樣的情況,一定要儘早預防異性癌變的可能性。”
高積毅急匆匆應了一句“這話舟子知道不知道?”
“知道。”
“他媽的他是不要命了!”
沈敏也不說話了。
電話裡一片寂靜。
電話擱在方朗佲的手裡,話筒裡隻聽得到沈敏的藍牙耳機裡傳來的呼嘯風聲。
高積毅和方朗佲麵麵相覷,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高積毅跟方朗佲說話“朗佲,你勸勸他。”
方朗佲搓了搓臉“小敏,你看看他行程,哪天空了一起吃飯,告我一聲,儘快。”
沈敏緩慢地應了聲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後座的陸曉江傳來聲響,是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高積毅抬眼從車前的鏡子裡看了一眼,隻見陸曉江頭埋在手臂裡,在黑暗中開始哭。
高積毅煩躁地說“現在你知道哭了,早乾嘛去了,還跟三歲一樣,你就他媽懂得哭!”
陸曉江父母調到北京工作那年,他才三歲,父母工作忙,陸曉江自己一個人被反鎖在屋裡,午後醒來在屋子裡哇哇大哭,趙平津那時五歲了,大院裡頭出了名的調皮搗蛋鬼,他從一樓的窗戶翻進去,打開門,領著陸曉江回家。趙家的保姆阿姨把陸曉江摟在懷裡,往他手裡塞點心。
後來有一年多的時間,三歲的陸曉江,都是被寄養在趙平津家的。
他和趙平津比沈敏這個做弟弟的還親。
大了後,沈敏跟趙平津親近,陸曉江和趙平津反而疏遠了。
方朗佲咬了咬牙,拿起了電話“小敏,你跟我說實話,他心裡頭是不是——還惦記著西棠?”
沈敏在電話那頭的黑暗中,沒有出聲。
車廂裡隻有陸曉江的啜泣聲。
高積毅吼了一句“你他媽彆哭了!”
高積毅伸手把電話掐了。
《春遲》在華影內部試映,第二天,黃西棠陪媽媽去看了。
她媽媽說,怕等不到上映了。
倪凱倫安排了人,單獨拿了電影密匙,在公司內部的一個小放映廳,邀請了謝振邦,西棠帶著阿寬,倪凱倫帶著她自己的助理陪著她們母女去了電影院。
這部電影的最小的觀眾是倪凱倫的兒子jade
,十一個月的小寶寶,坐在嬰兒推車裡,跟著媽媽進了放映廳。
開場後沒一會兒,寶寶就在倪凱倫懷裡睡著了,保姆進來抱了出去。
倪凱倫在試片會看過一部分,但看正式剪出來的版本,她還是哭了。西棠覺得,也許當了媽媽的人,人比較柔軟了。
謝振邦仍然是她的男性密友,他是西棠為數不多的男性朋友,她媽媽不知道,仍然以為這一對小兒女互有情愫,謝振邦在外媒中自然多次讀過這一段中國曆史,縱然並不完全認同電影中稍顯濃墨重彩的主旋律基調,但他非常體貼,全程保持緘默。
西棠在電影院裡陪媽媽坐了會兒,留了阿寬陪著媽媽,自己出去辦公室看劇本去了。
她一直不習慣在熒幕上看自己,那些喜怒哀樂,自己先體會了一遍,而今如果再看,就會有種莫名的抽離感。
那是丁芳菲的人生,不是她的,她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從事這行業差不多十年了,西棠不用看,拍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一部戲,她自己,包括跟她對過戲的演員,感情都非常的投入。
走出了電影院,司機和保姆將老老小小送回了家,回到辦公室,倪凱倫獨自冷靜了會兒,然後召了黃西棠進來,聲音已經平靜而有力“戲我看了,寶貝,娛樂圈裡一線女明星的位置,輪到我們重新洗牌了。”
十三爺催著黃西棠續約。
倪凱倫不讓。
倪凱倫悄悄跟她說“拿了影後再談續約條件。”
電影還沒上映呢,倪凱倫可真厲害。
《春遲》是十月份殺青的,一部電影,從籌備開始,整個拍了將近兩年,比西棠拍過的任何一部電視劇的拍攝周期都長,但她心裡覺得十分滿足。
倪凱倫月子坐完了之後,家裡請了一個育嬰保姆照顧孩子,西棠媽媽身體不好,每周都得去醫院,於是請了一個阿姨做飯。
有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裡,黃西棠基本處於休息狀態。
倪凱倫在公司裡跟宣發部門開會,回來辦公室裡十分不高興“你什麼時候才自己發微博?”
都快兩年了,她沒再登陸過自己微博。
黃西棠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著頭不說話。
“不就幾張照片嗎,刪了就是。”
西棠抬頭,眼睛裡水光粼粼“不要。”
處於上升期的女演員,休息這麼長時間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公司甚至花錢保持了她的曝光率。
幸好到了十二月份,《春遲》後期製作順利,定檔在望,宣傳活動也密集起來,倪凱倫謝天謝地,終於將她送出去工作了。
她要再天天在家跟著她媽做飯帶孩子,女明星都沒法當了。
《春遲》在第二年的春天公映。
楊柳冒出新芽,融融春水湧動,三月份開始,玉淵潭的粉白櫻花開始綻放了。
大院禮堂周四的晚上有活動,為了慶祝三八婦女節,領導組織女乾部看電影。趙平津那天休息,剛好在家,周老師叫兒子陪她去,趙平津答應了。
在機關的小禮堂放映廳,趙平津陪著周老師到了一看,整個家屬大院裡女同誌都到了,還有特地趕回來的白發蒼蒼的退休老阿姨,趙平津掃了一眼,前排陪同著的還有分管宣傳的幾位領導。
趙平津自然知道這部電影要上映了,一個月前有次吃飯,席麵上高積毅沒頭沒尾地跟他說了一句,她那新片送上來審查,一刀沒剪,隻改了兩句台詞。
趙平津愣了一秒,回過神來,答了一句,謝了。
大熒幕上西北農村,六月的陽光明亮耀眼,丁芳菲五歲的女兒在曬著苞穀的院子裡歡樂地奔跑,跟在她屁股後麵是一隻大黃狗,還有一個掛著鼻涕的小男孩兒,黃狗是家裡養的土狗,男孩兒是女兒的表外甥,五歲的表姨和六歲的大表外甥,那男孩子膚色黝黑發亮,黃泥土滲進皮膚,穿著粗布短褂,是丁芳菲在西北農村老大哥的孫子。
隔了半個世紀從未見過麵的兩兄妹,一前一後地往莊稼地裡深處走去。
丁芳菲提出要看看他父親的墓地,她母親返城後,這個西北男人又當爹又當媽,把孩子拉扯大,一生未再娶。
丁芳菲心裡想,她媽真是造孽。
男人肩上扛著鋤頭,帶著她走過田埂,芳菲懷裡抱著一包香燭,她問“你對她還有印象嗎?”
木訥的男人聽了,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
又走了一會兒,他跟芳菲說“我聽村裡人說,她是城裡來的大學生,很有文化。”
丁芳菲在墳頭前掏出一張照片“這是她的遺照,你要看一眼嗎?”
芳菲將那張照片燒了。
煙霧嫋嫋地升起,丁芳菲五十歲的老哥哥拄著鋤頭,站在父親的墓前,對著的綠油油的麥子,嚎啕大哭。
電影院裡一片啜泣之聲。
周女士哭得梨花帶雨。
黑暗中趙平津遞過手帕,拍了拍他母親的手背“您彆哭啦。”
電影放映完了,到了十點多活動結束,趙平津扶著她媽走出來,一路有熟人打招呼“舟兒,陪媽媽來看啊。”
趙平津主動打招呼“範阿姨。”
“喲,周老師,兒子真孝順。”
周女士寬慰地笑。
兩人走到了禮堂外,陸陸續續來車,把人都接走了,趙平津的車子停得有點遠,母子兩人慢慢地走過去,趙平津笑笑說“電影不錯吧。”
周老師客觀地評價“今年的這個項目不錯。”
趙平津說了句“您光顧著跟領導握手去了,方才沒看清字幕吧。”
周老師看了他一眼“什麼意思?”
“您沒見著女主演的名字?”
周女士頓時愣住了。
趙平津閒閒地說“黃西棠,演丁芳菲的那個姑娘,哭了老半天了,您沒看出來?”
周女士對黃西棠的印象,還停留在讀大學時期的小女生模樣,那麼多年過去了,好像容貌似乎不太一樣了,一時倒還真沒認出來,周老師處變不驚“小姑娘出落得挺漂亮的。”
趙平津衝著他媽笑了笑“多虧了您棒打鴛鴦,要不那可就是您兒媳婦了。”
周女士笑容有點僵住了。
轉過頭一看,趙平津一張臉,白淨臉龐帶著笑意,看不出一絲的情緒,他衝著她揮揮手“您等會兒。”
趙平津走到大院裡頭的車子,打開車門,上了鎖,顫抖著手,吞了藥片,右手握拳抵在腹部,蜷縮著身體靠在了座椅上。
閉著眼歇了幾分鐘,趙平津啟動了車子,開車去接他媽。
周女士站在大院裡高大的槐樹樹下,琢磨著兒子的態度,她知道他跟鬱小瑛已經是半分居狀態,趙平津十天半個月的回一次家,多數時候住柏悅府,這兒媳婦也是厲害角色,自打上回找她說明白了孩子的事兒之後,也再沒跟她這個婆婆說道過一次,周末仍然陪著趙平津回來,鬱家那邊,趙平津也沒少招呼伺候,兩個人日子過得和和氣氣的。
但若說是恩愛夫妻,那是絕對稱不上的。
周女士見了太多這樣的夫妻了,熬過二三十年,到六十歲了,兒孫繞膝,也是和和睦睦一家人。
可她這兒子究竟打算怎麼過,她心裡沒底兒。
《春遲》是四月二日正式上映的,在公映後的第三天,票房突破了一個億,這個成績在近年來烈火烹油的大陸電影市場,不算驚天動地,但贏在了穩健的後續口碑,終於在第個二周的周末,《春遲》爬到了票房榜的第二位。
黃西棠隻覺得自己忙得要死了。
一個城市接著一個城市的宣傳,先是前期路演,然後是後期答謝,拍不完的宣傳照,聊不完的訪談,跑了好幾個電視節目,還有一部分的代言和商演,儘管倪凱倫再三挑選,還是做不完,有時一天幾個工作連著轉,一個活動下來,她隻負責抬胳膊,一圈人上來圍著她扒衣服,她站著都能睡著了。
西棠終於開始察覺,心底的那片湖水,再沒有了一絲波瀾,是那一年的秋天遇到了方朗佲。
那時候她簽了第二部電影的戲約,正準備進組,九月份的時候,倪凱倫運用手上的人脈資源,給她安排了巴黎時裝周秀場頭排的工作,於是整個公司派了最好的團隊陪著她去了巴黎,結束工作後從戴高樂機場飛回北京時,西棠在首都機場頭等艙休息室,遇到了方朗佲,是方朗佲主動上來打的招呼,西棠看見他,心裡平平靜靜的,也還挺高興的“朗佲哥,出差嗎?”
方朗佲點點頭“嗯,你呢,回上海?”
“嗯。”
“挺好?”
“挺好的。”
“回頭在北京有時間上我們家去,今年你的新電影,青青光去電影院,就看了三回。”
“哎,好的,謝謝捧場啊。”
旁邊有人舉起手機偷拍了,助理阿寬和方朗佲的秘書謹慎地上前來擋,西棠對著他笑笑,方朗佲跟她道聲再見,往登機口去了。
兩個人都大大方方的,方朗佲自己也知道,她跟舟舟是真真正正的斷了,那一年從開春開始,除了七月份陪老爺子老太太去了趟北戴河,趙平津基本沒離開過北京,深居簡出幾乎看不到人。
地勤開始安排登機了,西棠走在中間,助理推著幾個巨大箱子跟在身後,她跟倪凱倫在歐洲隻待了三天,除了工作,餘下的全部時間就是瘋狂刷卡購物,先去了國內旅遊團的朝聖地老佛爺和巴黎春天,倪凱倫還帶她去了玻瑪榭百貨,各式各樣的奢侈品牌的衣服鞋包,西棠幾乎是隻看了一眼,有一些甚至尺碼都不必試就直接買下,隻是為了不同的工作場合,能穿得恰如其分或者光彩照人,在娛樂圈,女明星的衣服你敢穿第二次上鏡,是要被人笑話的。
她以前在橫店常常聽女明星在化妝間閒聊,最常聽到話題就是誰昨天又去了,一個小時就刷了三百萬,西棠那時在劇組當群特演員,一天的工資大概有百來兩百塊,加上公司發的劇務補貼,每個月的錢都填進了債務的深坑,連一支好點的口紅都沒買過,但也隻得小心翼翼地為了皮膚,在市場買一點黃豆,每天早上起來打一壺豆漿帶去片場,當時西棠隻覺得人生好荒誕,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過這樣的生活。
西棠一上飛機,終於有了一點點私人時間,她在手機裡看她媽媽這周的治療單,倪凱倫湊過來看了一眼,說“要不要換個醫院,看看北京的,或者國外的?”
西棠搖搖頭“她不願意。”
西棠低著頭,沮喪的聲音藏著深深的內疚“她這病就是累出來的,在醫院照顧我那一年多,她就說自己腰疼。”
倪凱倫伸出手臂抱住了她,她知道黃西棠心裡恐懼,卻一直強迫著自己麵對,她母親現在一周去兩次醫院,病情隨時監測,平時有人照顧,生活也算和樂,但這種日子,誰都知道,隨時有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