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雪明連番發問,王成桂反倒開始疑惑。
——這年輕人看上去對吸血鬼的灰色產業一竅不通,也不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英國皇家海關黑警。
他說話時會噴吐出熱氣,體溫正常,不是血族。
他與瑪麗主母戴著類似情侶或家族徽印一樣的戒指。
想到這些細節,王成桂終於問。
“大人,您是主母的兒子嗎?就像是主母在二十多年前...或許去了日本,去了中國,留下了您這麼個私生子?您是來尋親的?”
江雪明舉起手機,依然處在錄像狀態中,“你說呢?”
王成桂立刻閉嘴,舉手投降:“我不說!我什麼都不說了!”
江雪明拉上簾子,問起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成桂醫生,你沒有想過換個工作?”
王醫生立刻答:“沒有!”
江雪明:“你乾的這個事情...”
王醫生振振有詞——
“——我不乾,總會有人乾的,像是瑪利亞這種不知廉恥滅絕人性的賤人來頂我的崗,她會怎麼做呢?她能做得比我更好嗎?督查組和軍情六處對西敏轄區裡發生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恐怕英王室也有不少大人物在等著新鮮乾淨的血源來延續性命呢!”
江雪明一手掂在胸前,輕輕鼓掌。
“我問你個事情。”
王醫生立刻住嘴,再也不說逾矩狂言。
“您儘管吩咐!”
江雪明:“如果教父給你一個機會,你會變成血族嗎?”
“得到蒙恩聖血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王成桂的神色變得狂熱起來:“我埋頭苦乾那麼久,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多少皇帝?多少王爵?求長生不老花了那麼多的人力物力,他們都在吸人血吃人肉啊!他們在享用頂級掠食者的勞動成果!”
江雪明沒有說話,接著鼓掌,心中掐算時間——王醫生的助手們應該快到了。
王成桂突然就激動的淌下眼淚來,隻覺得被幸運砸昏頭腦,與瑪麗主母有關聯的年輕人,能放下身段,和他這麼一個卑賤的凡人說起蒙恩聖血的事,他幾乎飄飄欲仙,又自卑怯懦的說。
“我真的可以嗎?我有這個資格去喝人血嗎?大人?平日裡我克己守心,跪在教父麵前磕破了腦袋,他都不會看我一眼!我這卑賤的肉身,真的能得到蒙恩聖血的青睞嗎?”
“先不提這個吧。”江雪明指向門外:“你的夥計們已經到了。”
門外變得熱鬨起來——
——有兩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衝進辦公室,見到王成桂手上的傷勢,就立刻叫嚷著。
“大哥!是這個不長眼的愣頭青傷了你?”
“彆害怕!我們來救你!”
眼看夥計們要掏槍,王醫生立刻喊住。
“彆!彆彆彆!這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恩人!把槍都放下!”
廊道裡放哨的年輕人還在喝酒壯膽,還以為今晚能開葷見血,聽見這句話時,嘴裡的酒都不香了。
“你們殺我都不能殺他呀!”王醫生揮著傷手,連忙攔在為首的保鏢麵前,要把保鏢手臂上的刺青都抓爛,情緒非常激動,小聲囑咐著:“這是瑪麗大人的直係眷屬,雖然不知道是兒子或是情夫...你們要是敢動他一根毫毛,恐怕咱們四十多個弟兄,兩百多個靠人血討生活的家人,都沒有好下場!”
江雪明一個個點著人頭:“隻有六個人?”
王成桂立刻擠出笑容:“對,我給兄弟們安排的輪班,兩天一換。安保人員一共十八位。”
江雪明:“貨車司機和乾雜務的呢?”
王成桂:“您要見他們?”
“不著急,你手機裡有他們的聯係方式就行。”緊接著江雪明摟住王醫生的肩,對手機錄像比了個剪刀手。
他對鏡頭說:“這是王成桂醫生,在皇家自由醫院為血族乾活,是個非常勤懇,非常專業的采血人。像是工蜂一樣,勤勤懇懇的為女王蜂采取花蜜。”
鏡頭一轉,對準保鏢夥計們。
江雪明接著說——
“——這是王成桂醫生的保鏢,他們情同手足,有什麼事情第一時間趕到,哪個不長眼的潑皮混賬要是敢碰我們敬愛的王醫生一根毫毛,兄弟們隨時都會把傷害王醫生的人剝皮拆骨,要麼三刀六洞,要麼用他們手裡的湯普森衝鋒槍,把歹徒打成一塊法式奶酪。”
突然江雪明就愣住——
“——你們手裡的槍,我看一下!”
幾個夥計聽得非常提氣,把公文包都打開,露出其中木柄槍械。
江雪明接著說:“沒錯!就是湯普森衝鋒槍!”
王成桂笑嘻嘻的:“嘿嘿嘿...大人,不必這樣,有點浮誇了。”
江雪明:“你覺得浮誇了?”
王成桂:“對...是拍給瑪麗主母看的嗎?我覺得有點浮誇了...”
江雪明表情非常認真:“可是我沒有說笑的意思呀?”
他隨即把手機鏡頭對準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立刻問。
“你年輕,你來說說,王醫生是不是對你很好?”
小夥子有些木訥,在麵對鏡頭時突然緊張起來:“唔...是的!”
江雪明不斷鼓勵:“彆害羞,大膽一些!如果有人殺了王醫生,你會怎麼做?”
小夥子立刻兩眼發紅,變成一副暴怒的模樣:“要他血債血償!我要把這個雜碎的腦子抹在醫生的墓碑上!把他全家都殺光!沒有人能傷害醫生!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那麼殘忍那麼狠毒的家夥,會對那麼善良的醫生動手!”
身邊的兄弟們跟著一齊吆喝起哄,要把所有熱情都變成尖利刺耳的怒吼。
王成桂一下子熱淚盈眶,看見保鏢夥計們那副洶湧澎湃牽腸掛肚的神情,忍不住為之落淚。
“我...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大人——如果不是您,我還以為這些夥計與我隻是生意關係...我付錢,他們辦事,僅此而已。”
江雪明把醫生往前推,推到廊道,推去井子樓靠向植物園的窗口,要夥計們與醫生站在一起,作最美的合影。
雪明說:“你們往前看!能笑出來嗎?方便我為你們拍個合照!”
王成桂和員工們站在一塊,特彆開心,就看見看護病房裡茁壯成長的孩子們,這些[東西]都會變成大家夥口袋裡的錢,變成美好幸福的生活。
“大人!我當然能笑出來!你可要拍得漂亮一些!讓瑪麗主母看見我們團隊的精氣神!看清我們的戰鬥力!”
江雪明接著作指揮:“把槍都掏出來,指著天花板!對對對!這下更有氣勢了!”
一共七個人,排排站。
雪明從攜行包袱裡掏出g26,請客人們吃子彈。
清空彈匣隻用了三秒,從滿麵笑容到腦死亡。
看護病房裡的安眠藥物效果太好,有兩個小姑娘睡得很淺,槍聲隻讓她們翻了個身,就接著重回夢鄉。
血液和腦漿順著窗台往下流,為醫院的植被加上新的肥料。
屍體倚在窗口,掛在結實的鋁合金台架上,似乎還不願意倒下。
江雪明揭開圍脖領巾,露出真容——
——麵對鏡頭時,他依然是那副冷靜平和的表情,與手機做最長情的介紹。
“這是王成桂醫生,他已經死了,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喝人血吃人肉,靠著人血養活的六個保鏢跟他死在一塊,整整齊齊的,一定很符合你們哥特人的殘缺美學。”
他一路往辦公室走,揭開診療室的簾子,拿起其中一袋血,往裡麵加了一顆銀彈。
“你要記住我這張臉,記得這包血,說不定它會出現在你的餐桌上,讓你的肚子開個恐怖的窟窿,說不定我也會出現在你的枕邊,讓你的腦袋開個恐怖的窟窿——那個時候就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像是一位導遊,與手機說起甜言蜜語。
“我和你們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來給你們添堵的原因隻有一個,僅僅隻有一個。”
他亮起手上的鋼之心。
“我的生命裡有一位非常非常漂亮,非常非常重要的新娘,你們搶走了我為她準備的婚戒,還砍掉了她的胳膊。”
他與鏡頭煞有介事,扮作一副咬牙切齒幾乎要落淚的複雜表情。
“她在我最窮困潦倒,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向我伸出了援手,她從來都不會傷害小動物,非常有愛心,是個平易近人溫柔體貼的人——她看見路邊受傷的野狗,都會將這無辜無助的小生命,送去寵物醫院。”
江雪明把手機放在廊道對麵,與屍體排排坐,對鏡頭說。
“瑪麗,你的名字叫瑪麗對嗎?是瑪麗·斯圖亞特的瑪麗?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請求你將心比心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
“我的愛人再也戴不了這枚婚戒了,她現在成了一個殘疾人,還與我哭訴著,說起失去手臂時的疼痛,說起身在異鄉時突然遭遇的災禍——”
“——瑪麗,我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麼錯,她冒犯了你?或是朝你吐口水?她辱罵你了?或是沒有向你下跪,去親吻你的腳趾?然後割開手腕把血遞到你嘴邊?或是在你麵前用力呼吸幾下?你就認為這是一種冒犯?”
“——可是我聽見的故事不是這樣的!瑪麗!她和你一起下樓,在旅店的電梯裡談衣服,談化妝品,你們本來聊的好好的,對嗎?還準備去咖啡廳打點豆漿,一起啃麵包?”
“可是你突然掏出槍,突然用他媽的全威力步槍彈!”
“打斷了她的手臂。”
“我無法理解...”
江雪明仰起頭,捂著臉。
“瑪麗主母,我從這些屍體口中得知,你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貴族,幾乎整個倫敦的中間人都必須參加你的家庭聚會——你在南海城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所以我真的真的很難理解。”
“你的腦袋是受了維塔烙印的侵害?是接近腦死的狀態?要去傷害這樣一個,願意與陌生人敞開心扉的美麗姑娘——我這有幾本《顱骨損傷》專用醫書,剛在醫院裡找到的,要不你留個地址?我立刻郵給你?”
江雪明低下頭,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已經是個殘疾人,當我踏上這條路時,她與我哭訴,求我不要來找你們的麻煩——可是我會這麼坐視不管嗎?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事情是!”
“她不願意嫁給我...她說她不愛我了。她就這麼清清淡淡,像個沒事人一樣,與我談起未來的事情,像是什麼苦情戲裡的女主角,突然開始和我講道理。比如——”
“——你能找到更好的!你能找到更好的!”
“她認為自己好不起來了。”
“她搞丟了婚戒,連著手臂一起弄丟了...”
江雪明拿住王成桂的屍首,拽住染血的手臂,在鏡頭前揮舞。
“你們看到了嗎?這個中間人給你們送血,我會通過他手機裡的通訊錄找到為他乾活的人,讓他們死在床上,死在買早飯的路上,死在城際公路半途,死在任何地方。我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留在這個視頻文件裡——直到沒人願意為你們乾活,沒人願意為你們采血。”
“或許瑪麗主母你會覺得我不可理喻,是個瘋子!死了一個中間人不算什麼,總會有人來給你們賣命,”
“但是我知道,吸血鬼從來不是鐵板一塊,你做不好的事情,會有人替你做好,對嗎?就像是瑪利亞·布魯斯覬覦著王成桂醫生的采血崗位——同樣的,有很多血族幫派在等你犯錯。”
“整個倫敦那麼大,有那麼多的血。”
“憑什麼你能當主母?”
“我不是在威脅你們,我隻身一人來英國,不想拖累任何朋友,不想失去任何夥伴,隻想單槍匹馬與你們談談這件事。”
“可能你會說我錯了,大錯特錯?”
“我隻想要一個公道!我有什麼錯?!”
......
......
停止錄像,雪明丟開屍體,緊接著往盥洗室去。
他收拾完臉上的鼻涕淚,把表情管理做好。將手機裡的錄像發給小七。
“啊哈!~”七哥從窗口翻進來,嬉皮笑臉的樣子,“雇主!~您把我的號碼發給前台護士,是想在危難時刻看見我從天而降的颯爽英姿嗎?”
雪明:“視頻看了嗎?”
小七嘟囔著:“我一直躲在角落裡看現場直播呢!你這聲情並茂的戲碼是要演給誰看?”
雪明拉上小七往樓下趕,“你把這段視頻處理一下,血腥暴力的內容過不了審——這些吸血鬼網上衝浪的時候看見了,對瑪麗主母的態度也會發生微妙的轉變。”
小七:“你打算離間他們?”
雪明:“如果隻靠著拍視頻寫小作文,靠我一麵之詞就能做到這種事,我真是燒香拜佛求神仙保佑了。”
小七捂著心口:“我的愛人唷!~你平時對我說話嘴有那麼甜嗎?”
雪明:“這是鋼鐵都市裡的生存手段,你理解一下。”
小七一個勁的點頭:“理解理解...”
話鋒一轉。
小七又問起這段視頻的主要功能。
“像你說的,西敏的紅皇後派係沒了新鮮的血源,他們會遷怒於瑪麗的派係?開始搞官僚之間的權謀內鬥?”
雪明爬上摩托車後座:“不一定,但是總比什麼都不做好,這種以家族為單位的幫派,也會為了利益撕破臉皮,但是我拍這段視頻的主要目的並不是這個。”
小七麻溜跳上摩托車,順手把雇主的臂膀放在腰上,要雇主抱緊點,兩件閃蝶衣裝都剮蹭出火花來。
“那你想乾啥呀?”
“我要他們記住我這張臉,記住我這個人。”雪明解釋道:“我們回天穹車站,讓尾指給我換個戰鬥力比較強的角色賬號,這樣他們所有的工作都白乾了。”
“哦哦哦!”小七兩眼一亮,咋咋呼呼的:“要我是瑪麗,我看這段視頻的第一感受,隻想到這麼個絕世鐵憨憨為了未婚妻,單刀赴會來尋仇——我肯定會派人搜索他的蹤跡,抽調其他骨乾保護好血庫,布防的位置也肯定是醫院或者公共獻血車,人煙稀少的郊區城堡莊園宅邸必然會出現防務真空。”
雪明點點頭,摩托車動起來,七哥的秀發就像是雞毛撣子似的,無情的剮蹭著他的臉。
“我要去南海城,直奔瑪麗的大本營,把鋼之心拿回來。”
七哥:“一起去?”
雪明把七哥的頭發給撩開。
“能群毆就不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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