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司馬點頭。
似乎是猜出了馮大司馬心理,蔣琬終於轉過頭問道:
“可是陛下突然來雒陽影響了大司馬的安排?”
“哦,沒有,沒有多大影響,差不多也該收尾了。”
兗州那邊,不過是順帶。
在馮大司馬設想裡,那是未來幾年的漢魏兩國之間的過渡地帶。
當然,兗州在大河南岸,拿來打窩做魚餌,釣一釣目前隻能在北岸種棉花的家夥,也是順手的事。
唯一的影響,也就是馮某人沒有辦法在漳水邊上釣魚,還得趕時間跑到雒陽坐鎮。
聽到蔣琬提起戰事,馮大司馬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
“府庫可還能跟得上?”
這一戰是算得上是舉國之力,不但兵分五路(鎮東將軍,馮大司馬,石苞,王含,鎮南將軍薑維)。
甚至連涼州與蜀地的儲糧都轉運了不少到關中,然後再從關中運往前線。
馮大司馬前方打仗,不操心後方錢糧,正如蔣琬在後方隻管籌措錢糧,不擔心前方戰況一樣。
“緊張是緊張了一些,但要說跟不上,還不至於。”
蔣琬說話的時中氣有些不足,但語氣地卻是平淡隨和,談起國家大事,與聊日常沒什麼兩樣:
“再說了,這一次陛下還讓內府出了不少錢糧。”
所以我就說嘛,胖連襟的人品還是值得信任的。
“那蔣公這一次來雒陽……”
馮大司馬已經確定了,劉胖子這一次來雒陽就是背黑鍋的。
此次前來雒陽,很有可能主要還是因為蔣琬。
“前些日子,老夫心氣跟不上來,又昏迷了一次。”
蔣琬語氣平淡地像是在說彆人的病情,“宮裡的醫工過來看了之後,陛下第二日就升了蔣顯的官爵。”
蔣顯是蔣琬的次子。
問題來了,為什麼不升長子蔣斌的?
蔣斌身為河東太守,在上黨之變時有功。
這一次河北之戰,河東支撐起了王含這一路大軍,功勞肯定也不會小。
隻要等戰後計算功勞,蔣斌必然繼續高升。
這可是實打實的功勞,遠比蔣顯那種賞賜的要強得多。
蔣琬說到這裡,微微閉上了眼,看來說了這麼多話,可能有些累了:
“那時老夫就明白過來,這一年冬日,怕是真的熬不過去囉!”
“想老夫當年,先是在荊州親眼看著先帝開創基業,後隨先帝入蜀,看著先帝稱王登基。”
“先帝駕崩後,又輔丞相南征北戰,得複長安,丞相去後,再佐大司馬東征西討,收複雒陽河北。”
“老夫這輩子啊,也算是值了。那日陛下親自到老夫榻前探視,問起老夫心中未了之事。”
“老夫想了好久,也沒想出來,隻好隨口說了一句,想看看大漢收複後的雒陽,沒想到陛下就真帶著老夫過來了……”
丞相收複長安後,在長安病逝。
現在大漢收複了雒陽,老夫真要病死在雒陽,倒也不錯。
說不定還能成一段佳話。
馮大司馬聽完,嘴角一抽。
你他媽的死胖子!
老子老了以後,如果躺在床動不了,你就算不能親自前來探望,你兒子至少也要代替你過來問一問老夫心中有哪些遺憾。
要不然,老子說不得就要垂死病中驚坐起,反了你這劉氏天下!
比如說,老夫一直想看胡姬旋舞,特彆是那種大型胡姬舞,可惜一直沒有太好的機會。
你不從西域調個百八十年輕美貌的胡姬過來,在老夫榻前換著一百零八個花樣跳,一了老夫心願,能說的過去?
不患貧而患不均。
大將軍做的,老夫做不得?
蔣公這個事,彆看現在有些人會說皇帝的閒話,但日後真相一但傳出去,不知又要收多少死忠粉。
看到馮大司馬臉色有些變幻不定,蔣琬又是輕咳兩下:
“大司馬。”
“嗯?”
馮大司馬抬頭。
蔣琬收起了臉上的輕鬆之色,神情帶了些許鄭重:
“最近宮裡的開銷有些大了……”
宮裡?
開銷?
馮大司馬一時沒反應過來。
剛才不是還說,內府還墊了不少軍資麼?
這宮裡開銷,應該用的內府的錢吧?
要不然,董允肯定又要向劉胖子吐口水的。
“後宮這兩年添了不少新人,”蔣琬沉吟著,組織著語言,“而且大多都是地方上的世家之女。”
“聽說,還都是皇後派人出宮打聽各家嫡女的名聲,主動替陛下收入後宮的。”
你他媽的劉胖子!
真該死啊!
大老婆幫你找小老婆?
“老夫這次到雒陽來,本就沒想著活著回長安,後麵估計是幫不上大司馬什麼忙了。”
“隻是大司馬你又久離長安,就怕你回去不了解情況,沒有什麼準備。”
“所以你我這一次相見,老夫隻能提醒一下。若是回到長安無事自是最好不過,但及早準備一些,總是好的。”
馮大司馬點了點頭,拱手行禮:
“蔣公有心了,永謝過蔣公。”
蔣琬擺擺手,閉上了眼,不再說話。
君權與相權之爭,從前漢時起,就沒有斷過。
丞相,相國,大將軍,大司馬……
不管叫什麼也好,本質上都算得上是相權的一種。
先帝托國事於丞相,丞相托國事於大司馬,陛下一直以來,對此也沒有什麼意見。
蔣琬自然也早就認可了這種模式。
陛下都沒有意見的事,容不得彆人來指三道四,更容不得彆人破壞大漢的大好形勢。
皇後也不行。
如果說,以前還有所猶豫,那麼上黨之變後,就再沒有一絲猶豫。
畢竟蔣公琰也想青史留名。
漢室三興之後,後人論起其中的功臣,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足矣。
而不是興至一半,被人打斷,特彆是被婦人奸佞打斷,黃壤之下,猶不瞑目。
此時此刻,馮大司馬的話就讓蔣琬特彆安心:
“永後院的夫人,與宮裡頗有乾係,這後宮新人之事,依永看來,倒是沒有大礙。”
事實上,皇後想要通過拉攏世家來給皇家多賺點錢,為後世子孫計,那真是無所謂。
但如果她想通過拉攏世家來改變朝中之勢,那隻能說是想多了。
真有不長眼的,馮大司馬不介意讓他們知道什麼叫世家屠夫。
可惜,絕大部分時候,他們連大司馬府的媵妾李夫人那一關都過不去。
更彆說興漢會這種龐然大物。
懂什麼叫經濟決定上層建築?
懂什麼叫上層建築反作用於經濟?
對於掌握著真·屠龍密技的馮某人來說,幻想著靠給皇帝送女人翻身的世家,都是弱雞,不值得一提的對手。
而與之為伍的皇後,終於也淪落成為了不值一提的對手。
落魄了,落魄了啊……
當然,蔣琬在馬車就說這些話,未必不是故意,同時表明自己的立場。
車駕旁邊真有耳目,話傳出去,也不過是借耳目震懾有心人罷了。
一路交談過來,馬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
有人在外麵稟報:
“稟大司馬,大將軍,到地方了。”
馮大司馬掀起車簾出來,抬頭一看,原來車駕竟是直接進入了太極殿。
劉胖子強行讓蔣琬在太極殿的某個宮殿內休養,然後又緊緊地拉著馮大司馬的手。
神色竟有三分忸捏,三分緊張,三分焦急,一分不安:
“明文,我有事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