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不知不覺地降臨,大雨已停,唯有窸窸窣窣色微風劃過殘破的經幡。空氣漸漸悶熱起來,身上的衣物本就潮濕不堪,天一悶又不愛晾乾,貼在皮膚上簡直像受刑一樣。
薑渡正在奮力地鑽木取火,祁茹閒不住,也跟著在一旁拿根木棍子像模像樣地學著鑽火,兩人還是時不時就絆嘴幾句。
許承晉揉著眉心,一副疲憊的樣子,想來他第一次這麼細致周到地照顧一個人,片刻不敢放鬆。
蘭複婉已經醒了,隻是還是很虛弱,好在不再發高熱,神智也清醒了許多。
她看著守在身旁一言不發的許承晉,柔柔開口道“若不是我現在胳膊抬不起來,不然一定為公子彈奏一曲。”
許承晉笑了笑,“眼下你的傷要緊,琵琶什麼時候聽都可以。”
“那些人都說我的琵琶能解千愁,雖然是過分誇讚,但我私心認為還是有幾分悅耳的。”她目光專注,不含半分雜質,清澈如水,“公子實在不必為我感到自責,事發突然,誰也沒有想到的。”
他還是有些愧疚地搖搖頭“是我自己的原因,習武之人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我功夫不到家才連累了你……”
“我說了不怪你。”她無奈彎唇,“若你真的覺得虧欠了我,那你此刻就去休息,莫要讓我一介受傷女子為你操心。”
許承晉看著她明亮的雙眸,抿唇應道“我自是要休息的,但我不能走遠,不然我不放心。你若是不在意,我就在你身旁小憩一會。”
“怎麼會?我看你眼下的烏青都明顯了,快歇歇吧。”
周圍的聲音似乎都輕了許多。我靠在牆壁上,眼皮打架,昏昏欲睡,但渾身濕噠噠的感覺實在難受,我睡也睡不安穩。
耳畔傳來幾聲呼喚,誰在叫我?
“薄姑娘?”
一聲一聲,不厭其煩。
我費力地睜開雙眼,轉動眼珠。眼前還未明朗,就見杏白色的身影坐在一旁,原來是遲隱在輕輕地喚我的名字。
見我醒來,他解釋道“火已經生起來了,把衣服烤乾再睡吧。”
我迷迷糊糊地應下,坐直了身體醒神。遲隱也不惱,就坐在我旁邊等著我清醒。如此我也不好意思讓他多等,忙甩了幾下頭,就示意他一同過去。
藥罐裡的藥湯正咕嘟咕嘟地滾著,苦香四溢。我坐在遲隱身邊,明火的熱氣逐漸烘乾了衣裳。
火焰有越燒越旺的趨勢,火苗如同蛇信子,描繪著罐身而上,想要一點一點把藥罐吞噬。
我默默地看著,腦中控製不住地想起那折磨心神的畫麵。
族人們淒厲發瘋的怒吼又蕩在耳邊久久不絕。
祁茹想揭開藥罐蓋子看看是否已好,但貿然上手拿肯定會燙傷。她眼睛嘰裡咕嚕地轉了一圈,趁薑渡不注意時拽住他的衣擺當隔布。
薑渡有些氣急敗壞,但又礙於教養不想失了風度,便咬牙切齒道“這衣裳要是燙壞了你賠啊!”
她自然是見好就收“你彆那麼小氣嘛!不就是一身衣裳,改天去成衣鋪子隨你挑!”
“孺子不可教也!”他氣衝衝地轉過頭不去看她。
忿忿不平的模樣真是與當初相見時的高傲自持大相徑庭。
人不可貌相。
那遲隱皮相下的真實性子,又是如何呢?
我目光流轉,遲隱此時也默默地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火光映紅他的半邊臉,恍然發覺他的眉眼都不似相逢時那般淩厲,忽明忽暗間他察覺到我的目光,轉過頭與我相對時的眼神,還帶著未及收斂的無名悲傷。
我卻覺得,這股悲傷,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