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浸透你我!
楔子、蜀道難。
這是一段位於川西山脈中的盤山公路,在新都橋去往稻城的半道上。這一路十分辛苦,車子能揀著新建的隧道、橋梁或高速公路開,已經算是比較幸運的事。但很多地方路況還是很差,碎石路塵土遮天蔽日,顛簸得叫人五臟六腑都要翻過來,加上又是海拔三、四千米的高原,總車程超過十小時,所以哪怕窗外風景壯麗如畫,對來自平原地區的城裡人來說,也不能算作一趟舒心的旅程。
蜀道難,不是唬人的。
十一歲的黎洛無精打采地賴在座位上,把腰上的安全帶解開,扣牢,再解開,再扣牢,很快就被隔著過道的黎爸爸嗬斥了。
五十四座的大巴車,黎洛一家三口坐在倒數第二排,最後一排的五人座上,躺倒了兩個人,都是高原反應很嚴重的。黎洛原本和媽媽坐,但是從新都橋出來後,黎媽媽也起高原反應了,整個人虛弱無力,惡心想吐,黎爸爸隻能和女兒換位子,給妻子當起人形靠墊。
黎洛不敢再鬨,乖乖扣上安全帶,隔著窗玻璃往外看。
這個地方的天可真藍啊,藍得都刺眼睛了,天上的白雲像一朵朵,壓得好低,仿佛一伸手就能夠到似的。黎洛想起語文課本裡學到的句子,眼前層層山脈巍峨起伏,時而蔥翠綠意蔓延,時而又是一望無際的石山,偶爾還能看見幾個在陽光下泛著光影的高原湖泊,哦!祖國的大好河山啊,我是多麼愛你!
嗯,暑假作文又多了一篇遊記。
這時候是七月下旬,黎洛跟著爸爸媽媽趁暑假來川西旅遊。一車人是散客拚團,來自全國各地,到成都才聚在一起。
車子經過雅江,又翻過剪子彎山,當海拔7000多米的貢嘎山主峰出現在窗外視野中時,導遊開始口若懸河地講解,那興奮虔誠的神情倒不像是裝的,於是車廂裡立時響起拍照的哢哢聲,遊客們在疾馳中匆匆記錄下蜀山之王雄偉的身影。
翻過卡子拉山後,導遊話鋒一轉,開始敬業地推銷起當地的土特產,什麼冬蟲夏草,天山雪蓮,鹿茸麝香……黎爸爸聽得發笑,對妻子說“哎,到稻城後,咱們也稱兩斤冬蟲夏草帶回去,泡茶喝。”
“神經。”黎媽媽臉色發白,還是含笑瞪了黎爸爸一眼,黎爸爸笑了一陣後,伸手摸摸她額頭,問“你有沒有好一點?”
黎媽媽搖搖頭,虛弱地說“幸好隻是來川西,你還說要去西藏,真去了西藏還不得要了我的命?”
“彆胡說,你隻是太缺乏鍛煉,你瞅我們洛洛,一點事兒都沒有呢。”
黎洛的確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時候正嘴饞地在吃薯片,車上其他人大多數在休息,少部分則聽聽音樂玩玩手機,黎洛很無聊,一直在東張西望。
旅遊大巴的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皮膚黝黑粗糙,普通話帶著硬邦邦的藏族口音,導遊是個年輕的小夥子,四川人,這時候推銷完了,坐在駕駛座旁的導遊椅上休息。
車子在盤山公路上停下來時,大多數人都沒有注意,很多人依舊在小寐,黎洛卻從座位上探出頭來。
車門打開,導遊傾著身子向外招手,黎洛從窗子往外看,有一個人背著大包正快步向車門奔去。
他戴著一頂鴨舌帽,跑過黎洛身邊時,黎洛隻看到他的側臉一晃而過。
那人很快上車,與導遊、司機低語幾句,隨即掏出一些錢塞到司機手裡,司機收下,導遊站在過道上往車子後半部張望,接著就伸長手臂指向黎洛身旁的空座,嚇得黎洛一下子就把腦袋縮了回去。
那人擠過狹窄的過道向這邊走來,很快就來到黎洛身邊,坐在了靠過道的那個空位子上。
黎洛坐得端正,一雙眼睛卻已經像個小馬達一樣悄悄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啊呀!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哥哥呦,穿一身黃黑相間的衝鋒衣,瘦高個兒,就是臉上完全沒有笑容,看起來有點酷。
黎洛臉紅了,貼著車廂壁一動也不敢動,突然就覺得好拘束,糾結了好久,她才小心地轉過脖子,偷偷地看他。
川西高原的紫外線很是強烈,那人已經摘下鴨舌帽,露出一頭略顯雜亂的黑發和一張被曬得黑黝黝的臉龐。他從包裡掏出一副耳機,塞到耳朵裡後就閉上了眼睛。
沒有人在乎車上多了一個搭順風車的人,除了黎洛。見他閉眼睡覺,她乾脆明目張膽地看他了,沒有提防的,他突然睜開眼睛,轉過頭來目光直直與她相遇,一雙眼瞳黑沉沉的,還帶著一抹挑釁的光。
黎洛大驚失色,快速地回身望向窗外,雙手捂住心口的位置,那裡怦怦直跳,好像氣都要喘不過來。
那人嘴角一挑,隻一瞬,又換回了那副淡漠的臉孔。
隔著過道,黎爸爸擔憂地問黎洛“洛洛,你要不要和爸爸換個位置?”
黎洛當然不想換,又不好意思說不換,乾脆老氣橫秋地說“太麻煩了,我想睡覺,爸爸你彆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