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你?法隱禪師不是說你們遇到的是猛獸嗎?”李正罡被驚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急急將孩子領回屋內,緊張地說道“牧兒,你趕緊把這所有事都細細講一遍,就從你離家那刻開始講,一個字也不許落下。”然後又回頭對門口的振武喊道“你,過來,一起聽。”
李牧之此時不過十六歲,但作為李家世子所受的培養豈是常人可比的,眼界與思維都早已超越了同齡人,說是麒麟之才也毫不為過。隻聽他稍微思索片刻,捋了捋頭緒,便對著四爺爺和叔叔講了起來。
“因為昨日振武叔送了我一匣子青火精鋼弩箭,據說能在暗中打出流星火光,便想著去西郊丘上試一試威力如何,順便打上幾個兔子野雞之類的玩玩。因為一直心裡想著此事,今早三更末時,我就醒了,因為太早出去時就沒跟家裡打招呼。”剛說到這,旁邊的振武見老爺子麵色有些不善地望向自己,支吾著想要解釋。此刻李牧之也發現自己張口就把他振武叔給出賣了,便趕緊使勁清了清嗓子,把他們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自己這兒,也算是緩解了一點空氣裡的尷尬。
“……原本我做錯了打算,畢竟趕到西門時,離著天亮還有好一會兒,大門關得死死的。可正盤算著是就這麼回去還是找個地方等開門時,我聽見有幾個門軍正在悄悄地把城門給推開一條窄縫,然後他們就假裝無事發生地回去哨所打盹了。我躲在一旁看著,好奇這是怎麼回事,不想此時五六個黑鬥篷鬼鬼祟祟地溜進了城,在我麵前匆匆跑了過去,紮進西北方向一條小巷子就沒了蹤影。我見哨所那邊燈火又亮起來了,估摸可能是那幾個監守自盜的門軍回來關門,便趁著此時空檔溜出了城。”
李牧之這幾句話裡的信息量可是太大了,天下各國各地所有城池都一樣,日出開門,日落關門,為的就是防止盜賊奸細趁黑出入,可如今這堂堂秦國國都,城門守衛居然敢做此等事情出來。李正罡的眉頭緊皺起來,他已然嗅到了一絲陰謀。
“我在城外山穀的林子裡,發現了一頭大號的野豬,這個玩意平日裡振武叔帶我打過許多次。今日雖然隻有我自己,但仗著手中這家夥事兒得力,倒是也不怕它。我一路跟著它上了半山腰,用了半匣箭終於把它給釘死了,可把我給累壞了。這會兒天也快亮了,我尋思找個地方把獵物藏了,做個標記讓下人白天來抬回去。
就在此時,有兩個腳步聲分彆在前後十幾丈的地方走了過來。我藏在樹後麵,想著也許是哪個莊子裡的獵戶也在夜捕,獵野豬的動靜太大把他們給吸引了過來。沒想到那兩個腳步走到了我藏身的大樹下,直接對著我的方向說了一句‘李家小爺,跟我們走一趟吧。’這可把我嚇壞了,當時晨色初現,山林間嵐霧茫茫,這二人是怎麼如此清楚地發現我的?但既是被發現了,索性也就認了,就壯膽子回了他們一句‘你們是何人,尋我何事?’我沒等來回答,卻等來了一隻手,直接從樹旁探過來扣住我肩頭。那手的力氣可真大,我這幾年也沒遇到過這麼厲害的人,振武叔,要我說你都未必有那麼大的勁兒。”
李振武此刻心裡犯了嘀咕,自己這個大侄兒一身本事也算得了自己真傳,彆說尋常大人,就算是軍中校尉,兩三個也未必是這孩子對手,更彆說內外功法兼修了十來年,能一隻手把他擒得毫無還手之力的人,這秦都附近雖說不至沒有,但也絕不會多。
“牧兒,那倆人長得什麼樣?你瞧見了沒有?”想到此處,振武把所有他所知道的,或是聽說過的秦都高手都在心裡挨個過篩,想找出點什麼端倪來。如果侄兒能更多的信息,他一準兒能對上號。
“沒有,我那時左肩雖被扣住,但右手裡還拎著弩,便從胳肢窩下麵衝著那人的方向扣死了扳機。我聽見所有箭都發出悶響,肯定是射進了什麼東西裡,但卻沒人發出聲音。肩上的手不僅一點沒泄力氣,反而把我一下子從樹後扯了出去。我摔在地上七葷八素的,一時間隻看見兩個穿黑色軟甲的身影,頭上都帶著麵罩。那個抓我的人又高又壯,起碼有九尺,我射出去的那些弩箭當時就紮在他肋間,還燃著磷火,可他一點也沒有受傷的樣子。另一個人看起來就太普通了,沒什麼特征,但這個厲害的大個子明顯是聽他指揮的。他見我摔的起不來身,就開口讓大個子把我帶回去。正在這時,遠處有十來個人舉著火把從朝這個方向過來了,一邊走還一邊喊著我的名字。”
“不出聲的大個子……這人我怎麼……”李振武聽了直撓頭,要說這樣一個力大無匹,而又不懼短弩近射的外功高手,無論如何也應該有些名氣流傳在外,可他現在一時間確實有些抓瞎,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或見過這樣一個與自己路數相仿的家夥。
李牧之見叔叔那一臉茫然,想必也是沒什麼頭緒,便自顧自拿過桌上也不知道是誰的的茶盞,猛喝了一口,繼續講道“我當時心裡雖然納悶咱們家的護衛怎麼知道我在西山遇險,來的也太是時候了,但這麼好的機會當然不能放過,便誆這兩個黑衣人說‘我家來人尋我了,想必是我振武叔他們,你們認得他麼?’聽我這話一出口,那個說了算的家夥馬上怔了一怔。我一看有門,便趁著他愣神,那大個子也沒動作的一瞬間,用攢了半天的力氣猛地竄了出去,一邊跑還一邊喊‘振武叔救我!’這時候咱們家的人已經和我相距不足五十步了,沒想到‘嗖嗖嗖’幾聲破空聲,從我身後發出,掠過我耳邊後發先至地射向了咱們那些拿火把的護衛,隻一瞬間就倒下了好幾個。這時候我也不敢再動,隻好趴在地上躲避。就見那大個子從我身邊走過,手裡拎著一把奇形怪狀的寬背砍刀就殺進了人群,而另外那人,不知從那裡變出了一柄短弓,還站在原來的位置,正搭箭瞄著我的腦袋。”
說到這裡,李牧之一直還算淡定有條理的講述驀地停頓了一下,兩位長輩都看到這孩子猛地咽了一下口水,明顯是情緒有很強的波動。正要開口問他要不要休息一下,卻聽他語調變得有些低沉,接著說出了所見到的血腥場麵。
“雖然有幾十米遠,但我那時再也沒有爬起來的膽量了,我心裡十分清楚,隻要我再跑一次,下支鋼箭就會把我爆頭。我隻好匍匐著望向與那個大個子交戰的護衛們,沒想到,那邊竟是一片人間地獄。我看到除了被射倒的那三四個人之外,剩下的人們圍成了一個戰陣,把那個大個子圍在了中間,咱們家的圍攻戰法原本是最適合這種戰鬥的,十個普通人修煉了都可以暫時與一名三流高手鬥上幾個回合,搞不好還能給對方添上幾處傷。可對這個家夥完全沒用,因為他看見刀劈過來,直接硬抗著以刀換刀,眼看也是被咱們的人瓷實地砍在身上,肉都翻出來了,卻像沒事人一樣不疼不癢的。反而他那把大刀無論是橫劈豎砍,碰到人就是斷手斷腳,甚至有一個躲得慢的,直接被刀麵給拍在了臉上,腦袋當場就扁了向後折去,腔子裡的血噴了那殺神一頭一身,太嚇人了!
我尋思今天也許就要交代在這了,就算他們現在沒想馬上動手,不過看這手段,無論是要帶我回去做什麼,也不可能是好事,完事了也逃不脫被滅口的下場。於是我心一橫,大不了就是個死唄,我要是死了,我振武叔一定會查清楚原因,替我報仇雪恨!”李牧之說到這裡,麵色雖然有些發白,但眼中已然冒出了一絲凶光,仿佛那兩個殘忍的殺人者就在他的麵前,正被這頭受傷的狼崽子給盯著。
“我已經打算好了,要拚死一搏,若能傷了他們一些就算我回本,若是沒辦法我就死在他們手裡,讓他們拿著我的屍體回去交不了差。眼看著那邊咱們十幾個護衛就剩兩個還能站著的了,而且傷得不輕,我也不管後麵是不是還有箭瞄著我,朝著地上一把離我最近的長刀撲去。我再次聽到了破風之聲。心想這回可完了,腦袋恐怕要成爛西瓜了,收屍恐怕都不好看。不過也指定是無處可逃,索性把眼睛一閉就地等死。
可我一直在心裡數到了十,也沒感覺到任何疼痛。我這剛把眼睛悄悄睜開一道縫,就看到了一個臟了吧唧的老和尚,站在了我的身旁,正捏著一根漆黑光亮的短箭把玩著。見我睜開了眼睛,那老和尚衝我怪怪地笑了一下,用戲謔的口吻說‘小家夥,彆怕。你今天見到老衲,就是你有佛緣,閻王爺也帶不走你嘍。’說完了他就一轉身,我也看不出他是怎麼走的那幾步,就貼到了大個子的身後,那大個子正殺得性起,覺察身後有人也不回頭看,反手貼著後脊梁就削了一刀,可這刀落到一半就落不下去了,老和尚此時空手抓在刀刃上,衝著大個子說‘嘿嘿,大傻子,彆人砍不動你,你也砍不動老衲。’然後就伸出一根指頭,衝著大個子腋窩下麵捅了一下,彆看這簡單一指,竟讓這個瘋狂而無敵的大個子,瞬間癱在了地上,不住地抽搐著。然後老和尚又對我說‘小家夥,把那邊那個搞偷襲的壞種給我叫過來。’
見了他老人家剛才那套本事,我這時候什麼膽子都回來了,一咬牙就衝著遠處那個射箭的家夥走去,離著十來米衝他喊道‘壞種,佛祖他老人家喊你過去輪回。’那人雖然帶著麵具,叫人看不清神色,但我已經感覺不到他的殺意。
就見他也不動,隻是大聲地衝著老和尚喊道‘既然是禪師要保的人,就是借給我一籮筐豹子膽我也帶不走了,還請您看在我家主子麵子上,高抬貴手,留我二人性命吧。’那老和尚聽得此話,又是嘿嘿笑了一聲,然後也對他說‘那小子還算懂禮貌,方才還打算請老衲吃杯酒,如今就算我還他人情吧。這樣,你自斷一臂,算是給老衲賠禮道歉,然後帶這個大傻子回去,我帶這個小家夥還有那兩個沒死的回去。咱們就此兩清如何?’遠處那人一下子愣住了,沉默片刻居然真的手中短弓一揮,砸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我隔著這麼遠都能聽到骨頭的碎裂聲。然後他歪著膀子一聲不發地向著昏死在地的大個子走去,拖著一隻腿就離開了。那老和尚見此情形,笑眯眯地對我說‘小家夥,走吧,你家大人都快急死了。’就自己先向著下山的路走去,我隻好攙扶著兩位受傷的護衛,一路跟了回來。”李牧之終於講完了這半夜經曆的所有事情,此刻顯得有些疲累,沒什麼坐相地垮在了大椅子裡。
李正罡光是一直屏息靜氣地聽著,都足以讓他為這孩子所經曆的危險而後怕,隻是差一點,他李家這寶貝疙瘩可就丟了小命了。他趕忙叫來了門外候著的沛霖,讓他把李牧之帶回去療傷休息,然後對著李振武說道“牧兒說的這一切事,你切莫與旁人提起,但對於那兩個黑衣人,你親自去查,不過一定要注意安全,咱們家中現在能指望的人可不多了。我明日便給祖宅傳信,說不得這次要把那幾個閉死關的家夥也給叫出來了。”
李振武聽得自己四叔吩咐,趕緊點頭稱是,然後又不放心地問道“那老和尚呢?需要注意些什麼嗎?”
李正罡看著自己這個侄子,忽然有些無奈地說道“我開始有點後悔剛才的安排了,怎麼一下子不那麼放心讓你出去辦事了呢?法隱禪師此人,你今後若是見了,必須拿出像對我一樣的尊敬來,他要摻和的事,你必須順著他來,一句莽話都不要說。這大和尚要是動起手來,彆說是你,就連我能不能撐過十招都不好說。”
老爺子後半句語氣極為鄭重,李振武就是再楞,此刻也把這些話深深記在了腦子裡,行了一禮便離開了屋子。
不到半個時辰,李牧之這邊已經被安頓得妥妥帖帖,喝了兩大碗稀爛的肉粥,全身擦洗過後傷口都敷了金瘡藥,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倒頭大睡了起來。一陣風把門吹開了一道窄窄的縫隙,房間內忽然就現出了法隱禪師的身影。老和尚來到桌前,把手中提著的一個小包袱輕輕放下,看著微微發出鼾聲的李牧之,輕輕歎了一聲,低聲地嘟囔道“緣分,這古怪的緣分……”侍女此時來把門關嚴,房內卻已經沒了老和尚的半分氣息。
城西,呂宅。
“江乙,我今天已經聽了五個好消息,你打算要對我說什麼?”呂道然此刻正在小仆人的伺候下換著官服,頭也不回地問道。
“主人,江乙知罪,特來領死。”一個人跪在房間的門檻外,身形有些歪斜,此刻微微顫抖著,仿佛十分恐懼的樣子。
“你看,我都說我已經聽了五個好消息,怎麼會不聽你這第六個消息呢?”呂道然用手整理著腰間的玉帶,慢慢轉過身來,露出了一絲笑意,對著那跪著的人說“都說相國肚裡能撐船,你接下來的要說的話,還能撐破我的肚子不成?”
呂道然這話裡每一個字都是正常的,但此刻聽在那名叫江乙的人耳中,就像連續聽到了幾十個“死”字一般。他咬了咬牙,單手撐地直起了腰,對著麵前的主子說“江乙辦事不力,沒能將李家世子帶回,壞了主人計劃。”
“嗬嗬……”呂道然還是笑眯眯的,但此刻發出的兩下笑聲,卻帶了十成的冷意,接著麵色一沉,低聲問道“是李振武?還是李正罡?”
“都……都不是。是那個妖僧。”
“江乙,你本事大了,學會撒謊了。”呂道然從口中低低擠出來了這一句嘲諷,也不知是懊惱自己計劃被打亂,還是生氣這個廢物在替失手找借口。
“主人,我不敢!真的是法隱那個老怪物!”嗅到了殺機,江乙大聲辯解道。
“好,好,好,那我問你,既是法隱要與你搶人,為何不殺你?”呂道然氣得連說了三個好,一隻手已經抬了起來,隻要江乙一句答不好,馬上就送他上西天。
“他……他,他說,說這次算還您方才請他喝酒的人情。”江乙悄悄抬眼皮偷看主人,支支吾吾地小聲說。
聽了這話,呂道然被氣得咬牙切齒,渾身煞氣湧動,直接把剛剛紮上的玉帶都給崩碎了。見主人臉色如此難看,就連貼身隨侍的那個小仆人也不敢上前收拾,怯怯地站在一邊。更彆提此時直麵雷霆的江乙了,他那自斷一臂的傷已經忍了許久,精神已經有些恍惚,又被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意給一衝,直接昏倒在地。
“把這個廢物,還有院子裡躺著的那頭蠢豬都給我藏好了,李家已經有了防備,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呂道然明顯是還要留著他們有用,即便如此盛怒,此時也沒有下殺手,而是吩咐仆人去善後。他自己三兩下換回了長衫,抬手點在牆上一處不起眼的地方,隻聽牆體中仿佛有什麼機關轉動了幾下,屋子最裡麵的那處地麵忽然分開,一道向下的石階出現在了那裡。呂道然黑著臉,也不用什麼照明,就徑直走了進去,身影剛一消失,洞口就再次合上,恢複了原本青磚地麵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