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指揮使,勞駕你直接把那幾個官大的給我帶來吧,我看這樣一個個問下去也沒多少意思,倒是讓你過夠了殺人的癮。”
二殿下方才吩咐伍裡安直接把秦國使團裡重要人物帶來,一方麵是實在膈應他這殘忍的虐殺手段,另一方麵也是想趕緊結束這裡的差事,離開這人間地獄般的地方,去找太子爺交差。“回去我這身衣服要拿去燒掉,這一會就沾了多少晦氣了……”他心裡這樣想著。
“請吧,幾位大人。”這次伍裡安並沒有如之前那般粗魯,而是人模人樣地在前麵彎腰伸手,做出了一副迎賓的架勢。
“有勞了。”六個人從他身後走了過來,為首那人聲音平和,對著伍裡安微微點頭,客氣了一句。
二殿下微微打量了一下這幾個人,見他們衣冠還算完整,除了精神都有些萎靡,臉上有些臟汙之外,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外傷,心中暗想這伍裡安還算懂些人事,知道有些手段還是要分人來使的,無足輕重的可以死,但事關秦國臉麵的這幾位卻不能輕動。
此刻為首的李沛文也在看著這位二殿下,他知道唐王趙宏子嗣不多,發妻薛氏在產子時突發大出血而亡,臨終前隻有一個願望就是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怕他以後沒了娘可憐。當時年輕的唐王也是悲痛至極,便當場立了繈褓中的新生兒為太子。而後數年眾妃子也隻是生下了幾位公主,直到十七年前,昭妃錢氏生育了二殿下,唐王大喜,沒過幾年就將其晉為皇後。因此眼前這位年輕人,在唐宮所受榮寵可說是一點也不弱於太子。如此貴人眼下駕臨死牢,究竟是何用意,李沛文決定先試探一二。
“臣李沛文,拜見大唐王子殿下。”李沛文向前幾步,用麵君大禮一絲不苟地伏身道。身後另外五人也唯他馬首是瞻,齊齊跟上跪下。
“李相請起,諸位請起,你們受苦了。”二殿下雖然平日裡紈絝驕縱,但畢竟皇後對他也不是完全的溺愛,對外交禮節和問答規矩要求得一絲不苟,這些學問眼下就都用上了。
此刻在秦國幾人眼中,這個二殿下平和有禮,頗有幾分唐王年輕時的氣質。而且聽他話語中的態度,也沒存著什麼殺意,於是李沛文心裡有了幾分打算,繼續說道“請殿下準臣就昨日之事陳詞一二。”
“李相請講,原本我來此也就是受了兄長之命,前來聽你們有何交代的。”見李沛文單刀直入,二殿下心中高興,他也不願意與這幾個人老成精的家夥過多的說場麵話。
“是,謝太子,謝二殿下體察。臣等是五日前隨我王到的太玄城,隻到達之日進宮呈禮時麵見唐王天顏,而後便同眾人在驛館歇息,因我王曾言;‘無事莫要出門,恪守賓客之分。’因此這幾日飲食起居從未出院落一步,直到昨日午後,接到了宮中請柬,我等才在宮差引領下入宮麵聖。”李沛文幾句話就說清了己方數人在天玄城這幾日的行蹤。
聽聞此言,二殿下看了伍裡安一眼,後者馬上會意答道“明月樓已查過,李相這話倒是屬實。”
李沛文聽見伍裡安也是認同了他的說法,心道自己這頭開的還不錯,便繼續說道“昨日三王為首,十二可汗齊聚,有資格入殿席者近百,殿外席者過千,我等自驛站出門時,便有禁衛檢查隨身攜帶之物,隨即乘官派車輦入宮。及至殿前,王侯以下需內侍再查一遍,冠發鞋履亦不例外。早知宮例森嚴,秦使並無一人擅違。”
二殿下微微皺眉,他昨日也與兄長陪父王赴宴,這套極為細致的搜查規矩他也是知道的,而且李沛文的敘述也算是客氣了,畢竟那內侍可是連貼身的……當時就惹怒了幾個蠻邦的家夥。
“……席上那些禦酒,在場所有人都是喝了,卻也無人……”李沛文還在繼續說著。
“無人?無人怎樣?”李沛文正在一點點複述著昨日宴席上的種種細節,一直說到了酒過三巡之處。不想被伍裡安陰陰的一句反問給打斷了。原本他覺得二殿下在此,會惱怒伍裡安突然插話,可抬頭一看,那年輕人此刻居然也怒目望向自己,心裡頓時涼了半截,語氣也不那麼從容了,聲音小了一些說道“宴席上所有人共飲的都是一樣的禦酒,除了三位大王,卻也無人再遭噩運……”
“大膽!直到此時,你還敢用這些鬼話哄騙我!”這次打斷他的是二殿下,隻見這年輕人從椅子上“騰”地站起身來,手指著李沛文的鼻子吼道。“無人遭噩運,好一個無人!你們秦國這幾十個人確實無人再遭噩運!你可知那楚國使團在回到驛館之後便全都死了,十二部蠻王到現在隻剩七人還在苟延殘喘!就連我大哥,此時仍臥床難起,不然還會是我站在這裡向你們問話嗎!”
二殿下的唾沫噴了李沛文一臉,此刻他的神情近乎呆滯,並不是被暴怒的二殿下震住,而是被這幾句話中所包含的信息給徹底嚇傻了。他努力回想著當時的場景——秦王舉杯敬唐王,楚王附和……十二蠻王抱著壇子高聲叫好……一乾重臣齊齊祝酒……然後先是楚王栽倒……接著是秦王……最後是唐王坐在寶座上,口鼻中流下了烏臭的液體……,這些畫麵一幕幕在腦海裡交替閃現,直到眼前一陣發黑,“啊”的一聲大叫,跌坐在地。身後那幾個秦國高官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全都擁過來圍住了李沛文,又是掐人中,又是撫心口,可李沛文雙眼仍是遲遲沒有睜開。
見李沛文震驚到昏死過去,伍裡安不屑地笑笑,轉頭對二殿下說道“您看,這家夥還想顛倒黑白,可這錚錚鐵案哪有他說話的份,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淨拿咱們當傻子。此刻被您當場戳穿了掩飾,竟然還裝昏逃避!”
二殿下瞥了他一眼,甚是不滿,冷冷地道“他是真昏了。怎麼,死的人多讓你高興了是嗎?那些死人裡可還有我父王呢!”
聽出話中寒意,伍裡安也意識到自己從進入死牢開始就自以為回到了自己的主場,而且剛才殺了幾個人後情緒也是有些高漲,這個馬屁在亢奮中一下子就拍歪了,趕緊打岔說“二殿下,那剩下這幾個人您還問嗎?”
“問,怎麼不問,你趕緊給我把李相弄醒,我先問他們幾個話。”二殿下這時隻想著差事,便也不計較方才他的失態。轉向一旁,開始同那幾個已經被嚇得篩糠的人說起了話,希望能從他們的回答中尋找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炷香的功夫,所有人忽聽昏倒的李沛文發出了一聲痛呼,接著便被伍裡安從地上給架了起來,領到了二殿下的麵前。隻見此時李沛文雖然神誌清醒,但麵容已呈死灰之色,一隻手縮在袖子裡,半個身子都在抖個不停。
“我叫你弄醒他,你用的什麼方法!”二殿下看李沛文這個樣子,一下就明白了伍裡安是用了什麼非人的折磨手段,才把李沛文一下子給刺激醒了。但他今天已經一忍再忍,實在是受不了這個心理變態虐人為樂的習慣,此時心中甚是慍怒,不禁嚴厲地吼了一句。
“臣無事,殿下莫要怪罪伍大人。”令眾人沒想到的是,此刻那明顯遭了大刑的李沛文卻忽然開口擋住了二殿下的話頭,這令架著他的伍裡安都有些詫異。隻聽他接著說道“若是如殿下方才所說,除秦使團之外,其餘參席者此時已然死傷大半,那臣等確實難辭其咎。但不知可否查清問題出在了何處?”
見李沛文也算是認了賬,二殿下來了精神,再不理那幾個唯唯諾諾的秦國大臣,而是用眼神示意伍裡安回話。
“經查,你們秦國那批貢酒有問題。”伍裡安道,“六十六壇貢酒中,有四五壇都驗出了古怪,雖還不知道是什麼毒,但可看出封子曾被做過手腳。”
“這不可能,我們第一天入宮呈貢時,那些酒壇子是被再三查驗過的,如果有問題根本不可能被接收啊!”聽到是酒出了問題,李沛文大聲分辯道。
“那依李相之意,反而是我唐宮之人做了手腳,毒弑三君了?”二殿下雖然心中也是疑惑這李沛文說的在理,但嘴上卻是不能顯出分毫。
“臣並非此意,今唐王與我王龍馭賓天,臣等已然做好了殉葬的打算,但若因此壞了這百年太平,兩國大動乾戈,百姓生靈塗炭,可是萬萬不可啊!臣覺此事必有極大的蹊蹺,是有人希望我秦國背下這弑君的黑鍋,我等做臣子的雖死不足惜,但三國朝廷,天下萬民還需要知道唐都這場大劫的一個真相!如今有能力查清此事者唯太子與二殿下!老臣懇求二殿下,務必在太子麵前陳情,若是刀兵一起,後果不堪設想!”說罷一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慟哭起來。
“這……”二殿下眼看著李沛文磕頭的地麵上竟濺出了點點血跡,剛才那發自肺腑的一聲聲苦語確實讓他內心中升起了某種朦朧的想法。因為他向來不愛聽那些軍情政務,此刻這種難以捕捉的念頭一時間也無法梳理。但他不得不承認,確實被李沛文說動了。
沉默了數息,二殿下情緒有些煩躁地說“伍指揮使,我問完了,現在要去回稟兄長,你趕緊送我出去吧。”此刻他感覺內心中有一種焦慮,這焦慮迫使他想要馬上離開這裡,趁著這些思緒還沒有完全生根就去與太子見麵,把心中這些亂七八糟的感覺都跟自己的大哥說清,然後就什麼都不用操心了,反正這些事大哥願意管,也一直都是大哥在管。
聽見吩咐,伍裡安應了一聲,先把那五個沉默著跪在一旁的秦國官員給趕了回去,然後返回來去扯李沛文的手臂,要拉他起來。隻是手剛一搭上,伍裡安就察覺出了異樣,他手一用力,直接就把李沛文的身體給拎得直立了起來。
二殿下心中煩悶,腦子也漲得厲害,他感覺空氣變得稀薄,方才被那幾個穿喉而死之人濺到了靴子上的血滴此刻仿佛亮了起來,隨後李沛文磕頭那塊地麵上的血跡也跟著亮了起來,這些光亮的血點子在腦海中,與昨日父王那滿胡子滿心口的鮮血融合在了一起,迸發出更亮的鮮紅光芒。
“殿下,殿下!”忽然這光亮中出現了伍裡安的樣子,好像正對著他呼喚。
“怎麼了?可以走了嗎?”
“殿下,李丞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