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繞路吧,殿下那邊需要安靜,小心走急了挨板子。”小宦官其實心腸不壞,這時聽說他的差事,好心提醒道。
“好,好,多謝萬公公提醒,小的這就繞路。”雜役作揖道謝,垂下的雙眼卻一直嘰裡咕嚕地亂轉著,然後趕緊退了回去。
這姓萬的小宦官見他走了,並沒有再多想,拍了拍自己的衣褲就向著值房走去。但小萬子沒想到,就在他的背影剛剛消失在門外之後,那個雜役又從牆邊微微探出了頭,瞧準了這裡再沒彆的公公辦事,就躡手躡腳地朝著太子臥房窗下走去。
“殿下,肯定是他們給救走了沒錯,當時去調查書館的可是杜堯,在我手下也算是前十的好手了,除了李正威那老家夥,那兒可沒人有本事把他留下。”伍裡安坐在一個小馬紮兒上,憤憤地說道。
“伍大人,我不跟你計較這個,李正威的本事我知道,就算你親自去,能囫圇個回來也算你好身手了。”太子一邊一個湯婆子,窩在鋪滿駝絨的大椅子裡。
聽了這話,伍裡安麵色一苦,原本就長的馬臉又耷拉下去兩寸,再次為自己辯解道“那日與您從碼頭回來時,我到了之前與杜堯約定的地方見麵,結果我隻發現了他留的記號,內容是已跟上目標,確認後會除掉,酉時一刻見麵。結果我等了又等,直到酉時過半,人還沒來。我暗中接近了書館,那裡一切如舊,一點也不像剛剛發生過事情的樣子,隻是說書的換成了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中年人,原來的那個老頭子不見了。我對這唯一的變化起了疑心,就門前門後地悄悄轉了幾圈,在後院看見那老家夥從柴房裡走了出來,夥計對他都畢恭畢敬的,一點也不像個賣藝的下等人。李家的院子裡,出現地位如此高的一個老家夥,偏偏還一直在人前裝相,這很可疑。我當時也沒敢輕舉妄動,所以就悄悄畫了老家夥的像給您拿來。接下來這些天,我派了好些人去找杜堯的下落,一直都徒勞無功,但今天我在後院柴房門口轉悠的時候,發現了一根絲線。”簡單敘說了幾句,伍裡安終於說到了要緊處,掏出了懷中的一個小竹筒,遞給了太子。
“你接著說。”太子將那竹筒塞子取出,在左手的手心上控了兩下,一根原本該是藍色,如今卻變成紫色的絲線從裡麵掉了出來。
“這肯定是杜堯腰牌流蘇上的,我隻派過去這一個人,絲線本身又是特殊染成的,再加上沾了血,所以他一定是在那查到了朱妍和吳清的下落,才遭了李正威的毒手。”伍裡安說道。
“李正威既是出了手,屍體還能留著等你去找?”太子將竹筒丟回伍裡安懷裡,言語中已經帶上了些許不滿,不過他明顯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多費口舌,而是又問“追船的那隊人如何了?”
方才是太子叫他坐在那搭腳的馬紮上回話,算是賞他免跪。聽到主子的問題,伍裡安的屁股再也坐不住了,雙膝向前一送,就跪了下去。
他這一跪,太子就懂了。就見太子輕輕拍了拍湯婆子,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冷哼,有些玩味地說道“杜堯去追那兩個玩意,被李老七乾掉了。另一隊我沒記錯的話,可是有數十人吧?莫非你要告訴我他們撞上了李老四,被那老家夥給一勺燴了?”
伍裡安跪在地上,冷汗從兩側鬢角流下,在那長長的黑臉上劃出了亮晶晶的兩道印兒後,集合在下巴中間,形成了一個垂垂欲滴的水珠。他不敢抬頭,畢竟這事確實辦砸了,沒法跟主子交代。但他又十分憋屈,遇到的全是硬茬子,他手下損失慘重,也是儘了力的。
“殿下息怒,臣萬死,但請容陳述後再降罪不遲。”伍裡安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而坦然。
“講講吧,死也得死個明白不是。”太子閉上了眼睛,朝著兩邊微微活動著脖子。那麼重要的兩個人,一直生活在唐宮裡的兩個秦國人質,知道唐宮裡那麼多秘密的兩個間諜,居然就在明月樓的監控下,從這天玄城中溜掉了,這可是大唐的都城啊,這可是他的手心啊!他感到自己的血全都衝上了腦袋,恨不得把眼前這個廢物給砍了算了。
“是,殿下。”伍裡安倒是不敢坐回去,但那麼撅著說也實在難受,所以挺直了腰板,順便顯得自己能問心無愧一些。
“那日我親自挑選了七十幾個平日裡不顯山露水的好手,在運屍船後麵遠遠地跟著。到了太平渡後,咱們這些人就在十裡外的一處淺灘上了岸。順著林子潛到能看見太平渡時,發現他們已經卸完了船,那些貨都擺在軍營中間,因為怕被哨兵發現,畢竟這幾十個人再厲害也對付不了兩三千的守軍,就留了兩個兄弟盯住了貨物,剩下的人繼續沿著官道向前趕了幾十裡埋伏起來。結果一夜過去了,盯梢的也沒來。
直到快接近午時,派出去警戒四周的斥候背回來了一個昨晚盯梢的人。這人渾身骨頭斷了不少,幾乎是連走帶爬地趕來尋大部隊,他說昨日因為地形不熟,兩人怕看丟了馬車,就藏在林子最邊上靠近渡口的位置,卻不小心被哨所的狗給發現了,上百人出來抓他們,同伴也為了掩護他被亂刀砍死了。大夥一商量,雖然不知道貨物的下落,但無非就是兩種,一是留在太平渡重兵保護,第二就是全速運回秦都,鑒於那裡麵裝的玩意兒,後者的可能性明顯更大。於是隊伍就又悄悄地沿著大路搜尋,畢竟馬車的速度有限,即便再快,也不可能到千霞關就是了。”
“講重點,照你這個速度,聽完了我這湯婆子都得涼透了。”太子有些不耐煩了,催促道。
“是,殿下。”伍裡安偷眼看了主子一眼,發現他語氣雖不好聽,但表情和姿勢卻還很放鬆,心中稍稍穩當了一些,繼續講道“離著千霞關不遠,咱們的人找到了運屍車隊,但那隊伍中,有他們不敢惹的人。”
“哦?是誰?”太子睜開了眼問道。
“是那個李家兒子輩最強的李振武,還有他的親衛隊長和幾個李家小輩高手。”伍裡安說到這,暗歎了一口氣,心道他這一隊人的運氣也是差到了極點,李家除了那些個不出世的老家夥以外,明麵上就是這個李振武最強了,這塊鐵板踢得並不比杜堯輕啊。
“是那個號稱‘火屠’的家夥?”太子睜大了眼睛,明顯也是聽過李振武那殺人如麻的名頭。
“正是此人,因此咱們的隊伍沒敢白天就動手,而是一直暗中跟隨,計劃在夜裡偷襲。”伍裡安感覺太子聽見遇到了李振武,明顯情緒又緩和了一點,應該也是知道,就憑他們這點人想要在李振武手裡討到便宜實屬不易。
“他們一直跟到了千霞關,李振武他們居然沒有進關休息,而是選擇在一處關外旅店落腳,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但咱們的人還沒等動手,就又來了一波黑衣人,看樣子也是奔他們去的。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先看看情況,不管怎麼樣,讓他們去消耗一下李振武的實力也是好的,若是真的兩敗俱傷,那做漁翁還是做黃雀不就是隨咱們挑了。”
太子的興趣被完全激起來了,連身上披著的細氈子滑下去都沒發覺,盯著伍裡安問道“知道這些人的身份嗎?”
“應該是呂道然手下的,據說那兩個領頭的一個拿大砍刀,一個拿短弓射黑箭。據我所知,這兩人應該是呂道然養的死士,亞曼和江乙。”伍裡安答道。
“呂道然啊呂道然,你拿三枚西祁仙藥換了這一堆死人,又派手下自己截自己,這唱的是哪一出啊?”太子嘴裡念叨著,眼中閃著疑惑的神色。
“殿下,要不要我跟那邊通個消息?”伍裡安試探著問道。
“不必,你繼續講。”太子明顯還在思索著心中的問題,擺了擺手讓伍裡安把故事講完。
“是。他們就在那院子裡火並開了,李振武確實厲害,以一敵二,隻是用一點小傷就換了那亞曼一條腿,而他那幾個親衛也打的有聲有色的,並不落多少下風。咱們的人看一時半刻也分不出個勝負,那些馬車又正好全部都在院子裡擠著,索性就分作兩隊,打算用火箭把他們一鍋端了算了。隻是沒想到,他們挨了幾輪火箭後,居然聯起手,一起衝了出來對付我們,打算先攘外再分勝負。咱們的人撤得快,叫他們撲了個空,卻沒想到撤了數十裡後居然被一支千霞騎兵給堵著了,我到現在也沒想通,明明沒有驚動守軍,那裡怎麼會有數百騎兵提前埋伏。咱們留下了三十個兄弟斷後,剩下的人也沒有辦法再完成任務了,隻好原地解散,分頭撤離。直到今早,最後三人也回到了明月樓。”伍裡安講完了這些,又伏下身去,低聲對太子說“事情的經過大致就是這樣,臣有負殿下,請賜臣一死。”
“省省吧,滾過來。”太子聽完全部過程,也知道這次事情變數不少,而且秦公主朱妍和國舅吳清也不能確定就是隨著那艘船跑了。此時也懶得看伍裡安那惺惺作態的樣子,招手讓他到自己麵前來。
“是,謝殿下。”伍裡安心中石頭落了地,知道太子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怪罪他了,連忙起身,一步邁到了太子近前,拱手低頭道。
“你給呂道然傳個信,就說我問他,是就此結束,各忙各的,還是有什麼新買賣可做。”太子皺了皺眉,眼下的局勢多少有點脫了軌,不過那兩個人跑了也就跑了,即便回到秦國,也是他呂道然的麻煩而不是自己的。唐國這邊,他還有不少破事要處理,比如說他那個同父異母的紈絝弟弟,還有那個多年以來一直盼望自己早早病死,好讓親生兒子做太子的繼母。
“是,臣這就去辦。”伍裡安見太子陷入思考,也不敢打擾,低聲施了一禮就退出了太子寢殿,向著外院走去。他此時心裡還殘留著不少太子沒有怪罪自己把事辦砸了的慶幸,放鬆了不少警惕,否則一定會察覺到,一個小雜役方才一直藏在寢殿旁的陰影裡,目送他走後,也躡手躡腳地離開了東宮,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直奔二殿下的府中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