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是……山河令啊!”老白恒麵色無比驚訝地道。
“山河令?就是那傳說中仙人所賜的護國神物?”小趙淳當然聽說過此物,他自三歲開蒙以來,也算是經史子集地讀了許多的書,無論是傳說故事,還是正史野史,都曾多次提到這世上共有十塊山河令。而據唐國曆王實錄記載,大唐作為天下第一強國,更是擁有不止一塊山河令。他無比清楚地知道這玉令的珍貴,看到父王居然用此物做自己的生日禮,頓時將他缺席了宴會這件事,在心中原諒了一大半。
“殿下,您看,大王還給山河令配了珠鏈與金絲繡箍,這是希望您時時戴在身上,用神物護身啊!這等恩賞,恐怕天下間除了殿下再沒人能享受到嘍!”老白恒說著,將那令牌掛到了小趙淳的胸前,笑眯眯地看著此刻已經是笑逐顏開的孩子,眼中充滿了慈愛。
“老白,老白,那個一模一樣的盒子裡裝的是什麼?你快去打開,說不定父王還送我比這山河令更好的東西呢。”小趙淳神氣地挺著胸脯,拉著白恒的袖子,急切地走到了另一個盒子前麵,催促道。
“哈哈,殿下可是有些貪心了哦。就算我活了這麼大歲數,還是托了殿下的福才第一次見到山河令這等神物。若是說比它還好的東西,老朽可就連聽都沒聽說過了!”然後在小趙淳急切的目光裡,雙手鄭重地掀開了第二個一模一樣的盒子。
“噗——”小趙淳站在老白恒的背後,聽見了一聲如同牛皮水袋被戳破的聲音,然後就看見麵前的老人,身子緩緩地倒了下來,背上數點殷紅慢慢地暈在素白長衫之上,漸漸連成了片。
“啊!有刺客!”數道宮女內侍的尖聲將小趙淳從呆愣的狀態下驚醒過來。他看見了老白恒仰躺在自己的腳下,大張的嘴巴裡咕嘟嘟地向外湧著血,那血的顏色開始是鮮紅,然後是暗紅發紫,最後竟然變成了如同近夜深空的青藍,漸漸不再流了,凝固在老人死不瞑目的臉上。而白恒整個上半身麵對錦盒的位置,足足釘著十幾根細長的鋼針,明顯是那錦盒中藏的暗器,算計好了要射殺那收禮的人。
看著老白恒被射成蜂窩的身體,小趙淳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微微泛著痛感的前胸。隨後長出了一口氣,隻有兩處劃傷,剛剛見了一點血絲。但他仿佛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正順著傷口滲入身體,兩條腿漸漸失了力氣,坐到了地上。
大批大批的侍衛湧了進來,各個抽出鋼刀,將整個東宮圍成了鐵桶一般。那些宮女和內侍也被看管了起來,一個個戰戰兢兢地動也不敢動。上百名藍衣人穿梭在各處屋簷之下,檢查著所有平日裡不太見光的角落和房間,幾個明月樓的頭目穿著軟蝟甲,小心翼翼地側著身,拿刀尖挨個挑開剩下那些沒有打開的禮物。
所有人都在忙著他們的分內之事,但沒有一個人把目光投到大殿正中那個呆坐在屍體一旁的孩子身上。無論是不敢,還是不想,反正大家都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就任小趙淳在自己生日的這一天,坐在自己最信任的詹事老白的屍體前,誰都不去管他。
整整過了一個時辰,隨著陣陣整齊的腳步聲在東宮響起,那些侍衛與明月樓的人全都停下了動作,如浪潮一般向著正門的方向跪了下去。
“淳兒——”趙宏帶著焦急的聲音從二道門中傳來,寢殿中的那幾個明月樓頭目聽得這聲音,一個個趕緊收刀入鞘,跪在了殿前的空地上。
“參見陛下。”
趙宏隻是掃了他們一眼,就繼續邁著大步向屋內走去。此時跟在後麵的華三鶴衝著幾人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可以先退出去。
趙淳的寢殿中,此時仍舊是一片燈火輝煌的樣子,那滿滿一桌山珍海味幾乎是沒動幾下筷子,因為涼透了而顯得油膩膩的。兩側的地磚上,上百個大小不一的錦盒被翻得亂七八糟,價值千金的壽禮如同破爛一樣扔了滿地。在這些東西當中,小趙淳整個背都塌著,雙臂軟軟地垂在兩腿括出的弧線裡,呆滯的雙眼裡失去了神采,直勾勾地衝著麵前那具駭人的屍體,無論人來人往,都不曾轉動一下。
“淳兒!爹來了,你怎麼樣!”趙宏一步跨進門檻,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此刻他內心中因為另一個新生兒而滿溢的喜悅,已經全都潑灑在了門外,連個底兒也沒剩下。他一把摟住自己的大兒子後,竟是像個普通百姓那樣失態地大喊道。
小趙淳軟倒在父王的擁抱裡,渾身已是癱軟了,雙目無神地望著焦急的父王。隻是這一下,就讓趙宏如墜冰窟。這眼神他太熟悉了,就在十年前的這個夜晚,結發妻子薛氏就是瞪著這樣的一雙眼睛,死在了自己的懷抱裡。想到這裡,趙宏緊緊地摟住了兒子,將他的臉深深地埋進自己的胸前,不敢去看那對與他母親一模一樣的漆黑瞳孔。
也許是小趙淳命不該絕,被父王這麼緊緊一勒,加上懷抱的溫暖驅散了身上的冰寒,他感覺到了胸前一痛,竟是“哇”地一聲吐了口血出來,然後猛地一蹬,踹在了父王趙宏的肚子上。
“太子殿下!”還沒等趙宏反應過來,華三鶴倒是在一旁看得清楚,急急地喊了一聲,上前一把托住了差點摔下來的小趙淳。
趙宏望望被華三鶴接住的兒子,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前那灘略帶藍紫色的汙血,瞬間就反應過來了,趕緊大喝了一聲“華三鶴,我兒也中毒了!”
華三鶴聽見趙宏的話,趕緊低頭看了看小趙淳的臉色,又伸手往他的腕子上一搭,一下子他就皺起了眉,口中低聲說道“陛下,這毒我解不了。”
趙宏是真急眼了,他一把掐住了華三鶴的喉嚨,怒吼著道“你解不了?這天下還有你解不了的毒?連止水你都配的出來,你跟我說你解不了我兒子的毒?”
華三鶴乾張著嘴,被趙宏的模樣給嚇得不輕。當年薛家滅門那場事情後,對外宣稱是薛信忠想要在太子百日宴上發動軍事政變,在即將弑君之時,華三鶴率領明月樓的人在其他赴宴忠臣的幫助下,與薛信忠展開了生死搏殺,最終以薛家被誅滅,數十名忠臣無一生還,明月樓指揮使華三鶴重傷昏迷告終。
但幾年以後,關於薛家滅門的一些細節還是不脛而走,比如那些屍體是中毒的死相,全都被草草收拾沒留下多少證據等等。一時間,不少傳說是趙宏忌憚薛信忠,滅殺外戚九族,連幾歲孩童都沒放過的流言蜚語就在天玄城和整個唐國鋪開了。憤怒的趙宏連抓帶殺了不少人,但那些話卻愈演愈烈,甚至將薛後之死都描述成趙宏親自下的手了。
見事情有些失控,華三鶴給趙宏出了一條李代桃僵的計策。他讓明月樓散出去消息,就說當年趙宏下了命令隻殺薛信忠與少數反賊,而他華三鶴為了報雪夜那一掌之仇,暗中給酒裡麵下了劇毒,才造成那麼多無辜死難。數日過後,趙宏重新成了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的明君,華三鶴卻徹底化作了一個令城中小兒不敢夜啼的魔頭。
而此時眼前這個大王,因為自己解不了太子所中的毒,表情已經猙獰得如同十年前誓殺薛信忠時的模樣。
“陛下……”華三鶴的臉漲得通紅,艱難地從被掐住的喉嚨裡擠出了兩個字,但托著太子的雙手卻一點都沒敢鬆開。
“父王……”
正在這時,方才吐了一口毒血的小趙淳,竟然用力掙脫了華三鶴,晃晃悠悠地站到了地上,麵色蒼白如紙,紫紅的血從嘴角緩緩流出,輕輕地喊了一聲趙宏。
趙宏聽到兒子的呼喚,赤紅的雙眼也清明了不少,一下子鬆開了幾乎要掐死華三鶴的手,眼中劃過了一絲歉疚,但還是立刻轉向兒子,伸出雙臂要去抱他。
“父王……為何要殺淳兒……”小趙淳看見父王朝自己伸出的雙手,身體猛地顫抖起來,慘笑了一下,一邊吐血一邊問道,然後就雙眼一翻,向後倒了下去。
趙宏被兒子這一聲淒慘的問話給徹底驚呆了,小趙淳倒下的畫麵就像慢動作一樣在他眼中播放,他恍惚聽到耳邊華三鶴再次驚呼著撲了出去,但自己就像對身體失去了控製,愣在那一動也沒動。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趙宏看見華三鶴衝他走了過來,遠處的小趙淳躺在兩個墊子上,身邊丟了不少拆開的紙包和小藥瓶。
“大王,太子的情況暫時穩定住了,請容臣時間尋辦法解毒。”華三鶴跪在趙宏麵前,報告著為小趙淳療傷的情況。
“三鶴,朕方才失態了。”趙宏望著跪在麵前的華三鶴,想到這樣一個忠貞不二的臣子,自己方才差點失手掐死了他,不由得一陣後悔。
華三鶴站了起來,沒有說什麼,拱了拱手後轉身向著殿外的那隊禁衛喊道“白將軍,你帶人進來收拾一下。”
聽到了大王的召喚,一隊人馬齊齊地走了進來,為首的那個年輕將官安排了手下軍兵收拾殘局,自己大步走到了趙宏麵前,肅拜道“羽林中郎將白化延鬥膽請旨,望陛下準臣親手收斂父親遺體。”
趙宏自從聽見兒子那聲慘笑後,就一直心不在焉,他被這麼一提才反應過來,這位一直在殿外候著的白將軍,可不正是太子府詹事白恒的獨子嘛,也真是難為他這個年輕人了,父親慘死殿中,做兒子的卻身負王命,僅一門之隔卻無法進來替父親收屍。
想到這裡,趙宏喟然長歎“朕愧對你白氏一門,白恒因保護我的兒子而死,我卻讓你這個做兒子的在門外等了這麼久。白將軍,你父親的屍體還需要交給明月樓驗明細節,但你放心,朕一定查清此事,給你和你父親一個體麵的交代。”
“是,謝陛下隆恩。”這白化延果真是好樣的,聽了趙宏的話,連個磕巴都沒打,乾乾脆脆地應答道。但在轉身時,兩行熱淚已然滾滾而下。
禁衛的動作很是麻利,除了華三鶴交代的兩隻一模一樣的團龍錦盒之外,將其餘的所有東西很快就都清理出去了。十幾個太醫此刻也趕了過來,與華三鶴交談了幾句,就按著這位毒道的大行家安排的方子,去給小趙淳該抓藥的抓藥,該針灸的針灸了。
華三鶴走到了趙宏的身邊,對他說道“陛下,我方才檢查了裝暗器的盒子,可這並非是贗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