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烽煙錄!
章普自從藏在死人堆裡被李七爺救回秦都後,就被安排到一家客棧中居住。那店主是李振武沒出五服的堂弟,是李崇智那一支的後人。
近一個月了,他在這裡受到了上賓的待遇,頓頓都是四菜一湯,還配著一壺自釀的燒酒。不僅衣物被褥三天就有仆人負責換洗一次,還給他送來了不少話本傳奇之類的書籍解悶。要不是掌櫃反複叮囑他絕不可走出這個院子,他幾乎都以為自己是被李家的哪房小姐給瞧上了,要收了他做個上門夫君。
因為之前與李七爺細談過,他知道自己掌握著的那個秘密很重要。而除了他,據說另外幾門曾見過行商奸細的軍士,都被明月樓給抓走了。他仍然清楚地記得當晚那兩個搶出關去的行商是秦國的口音沒錯,而且那金餅子他也給李七爺看了,雖是李家的戳記沒錯,但卻不是近十年所使用的樣式了。
“這事雖不是李家人做的,但這鍋一定要李家背。”章普記得,當自己說出這句話時,李七爺那凝重的眼神猛然變得鋒利,像是要殺人。
今日一早,掌櫃的來到了章普的房間,說是眼下風聲過去了不少,他可以在都城內自由活動了,但天黑之前必須回來,而且最好還是先彆出城,就在人多的地方轉轉就好,說完,將一個小錢袋兒放在了桌子上。
這二十多天,即便是待遇再好,章普也有一種坐牢的感覺,此時聽到可以自由活動了,簡直如同重獲了新生。他再三道著謝,將掌櫃的給送出房間。一把就抄起了那錢袋掂了掂,心裡開始盤算著要去哪裡轉轉。
“呦,分量不輕嘛,李四爺真講究。”章普在心裡做好了計劃,想看看經費夠不夠。他將這錢袋子朝著床鋪上一倒,頓時傻眼了。居然是三塊與秦商賄物一模一樣的金餅兒,它們交疊著砸在一起,發出了悅耳的響聲。
三個時辰後,有消息遞到了呂家小仆人的手裡,那紙條上寫著城南泰昌銀號收了塊帶李家戳記的金餅子,兌現人是唐國口音的生麵孔。
酉時正,呂道然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幾乎瞬間就猜到了兌換者的身份,除了那個不知所蹤的赤鸞守備小隊長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唐國人能在秦都地界上拿出這東西了。
“你去,叫莫傑今晚把江乙他們放進來。”呂道然殺心又冒了出來,雖然那幾個嫁禍的人早就死在自己的院中了,但若是這個章普還活著的話,終歸是個隱患。
小仆人規矩地行了一禮,剛準備去辦事,忽然又拍了一下腦袋道“小的該死,方才隻顧著說這消息了。主人,夫人請您晚上到侯府用飯。”
呂道然聽見這話,眼中那未散的殺意一下子轉變成了厭倦,口中有些含混地說“你沒說我公務纏身,走不開嗎?”
“是任侍郎親自來傳的消息。”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呂道然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道。
鎮南候莫濤在秦都當然也有座府邸,離呂道然那座小院不遠,平日裡是大女兒莫凝青住著。莫濤雖是有些不滿呂道然與女兒分居生活,但畢竟這位大姑爺在朝中的位置一路走高,平日裡對另外幾個連襟和莫家的孩子們也都不錯,因此也就對此默認了。
若非是莫凝青特意來請,呂道然很少會踏入侯府大門。他每次登門時,都會記起自己當年入贅莫家的場麵,那頂抬自己進門的巨大花轎,那些賓客們看自己的眼神……這一切的一切,都會讓平生對智謀十分自負的呂道然,感受到一種摧枯拉朽般的挫敗感。
當他磨磨蹭蹭地走進餐廳時,首先看到的就是主座上夫人責備的眼神,他躲開了莫凝青的視線,衝著席上另外的三位連襟抱了抱拳,算是打過招呼。
“道然,你怎麼來遲了。”莫凝青到底還是沒打算放過她的丞相丈夫,冷著聲音問道。莫濤不在的情況下,莫凝青就如同彆人家的長房長兄一般,實際上坐的是世子的位置。因此這問話一出口,不僅是三個妹妹不敢開口說話,連帶著三位妹夫也都顯出了戰戰兢兢的樣子。
“夫人,我臨出門時接了個急報,不得不返去寫了回執,因此才晚了些。”
“是什麼急報,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你出門的時候送來。”莫凝青雖然滿意呂道然的態度,但她的性格是強勢慣了的,不管是什麼事,都想聽個清楚明白。
呂道然的臉色有些難堪了,幾個連襟也都偷著瞟他。但他還是深深地吸了口氣,用儘量平淡的語氣說道“是千霞關催糧的公文,父親將天度派到了千霞關方向,守將臨時從關倉裡給他先派了糧餉,自己卻是有了虧空,因此才用五百裡加急上書兵部。”
聽得這事情跟父親和二妹夫褚天度有關,又是對自家有利的事情,莫凝青點了點頭,終於是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了。
“我還叫廚房給你留了四個合口的菜,在灶上熱著沒端。”莫凝青除了性格強勢之外,其實還算是個不錯的妻子。即便是分居多年,她也一直都對呂道然很好。就像眼下,她雖是立了威風,但轉頭仍然會記得呂道然愛吃的菜式,還怕他來遲了,吃不到一口新鮮熱乎的。
直到此時,原本沉寂的宴席才算是恢複了正常的氣氛。隨著那幾個熱菜上桌,侍女又遞了幾壺冰酒上來,眾人才漸漸有說有笑了,三個妹夫在自家妻子的示意下不停地給呂道然敬酒,話也是揀著好聽的說,直到把他的雙頰都給喝出了紅暈才告一段落。
“諸位,諸位,呂某算是看出來了,你們這是要將我灌醉,趁我朦朧之際搞些小動作吧。”借著些酒力,呂道然衝著幾個連襟微微一笑,似是半醉地說道。
幾人一怔,先是同時看了看夫人,又互相看了看,最後求助似的望向了呂道然身邊的莫凝青,竟然是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什麼來。
“在家裡吃飯時,他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呂丞相,你們也不是什麼學士、侍郎之類的下屬,你們要是有話,儘可以對你們姐夫講。”莫凝青對這幾個不爭氣的家夥也是恨鐵不成鋼,她知道他們都怕呂道然,但這些話由自己來講,反倒是像命令與強迫他一般,搞不好會起反作用。
呂道然見這幾個家夥支支吾吾的樣子,又聽得自己夫人的話,心中其實已經想到了一些。他輕輕一歎,指著任越信說道“五妹夫,你來說。”
這任越信是莫家五妹莫凝蘭的丈夫,他兒子就是前兩天那個在西門被李振武打了一頓的莫傑。因為方才剛派仆人交代過莫傑今晚的事,因此呂道然就先點了他爹的將。
“這……好吧。呂相……哦不,大姐夫。其實我們也沒有太複雜的事,就是看眼下這戰事有些緊張了,咱們莫家的這幾個孩子,能不能稍微……”說到這裡,任越信比劃了一個向上托舉的手勢,然後也不再繼續說,而是嘿嘿地乾笑了幾聲。
果然沒出所料,呂道然已經猜到差不多是這點破事。他嗤笑了一聲,捏起麵前的酒杯,先是衝著夫人舉了一下,然後又衝著幾個小姨子抬了抬,全然不理會那幾個妹夫。見到莫家姐妹幾人也回敬了自己,就一飲而儘。然後開口道“我會找機會的,前提是你們的寶貝疙瘩彆再捅婁子就好。”
“多謝姐夫,多謝姐夫,我們回去一定好好囑咐幾個小子。姐夫,我再敬您一個。”任越信帶頭端起了酒杯,再次諂笑著給呂道然敬酒。
也許是今日事情他答應得利落,莫家幾個姐妹都十分開心。甚至在散席之時,莫凝青難得地小聲問他今晚要不要就在這裡住下。呂道然雖是驚訝於夫人今日格外溫柔,但他還是以有軍報需連夜批複的理由離開了侯府,一頭紮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借著酒勁沉沉睡去了。
“主人!主人!快醒醒!出事了!”
呂道然朦朦朧朧地,聽見好像有人在推他,而且還喊得很大聲。他昨晚喝得太多了,此刻即便是睜開了眼睛,卻仍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