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破五,上元的燈掛遍了離原城。
弟弟妹妹們吵鬨著吃糖葫蘆,大哥一概都準了。孩子們笑著跳著,沈長麓的心卻已經飛了。
小的都送到老媽子懷裡帶去睡覺了。“趁正堂的燈還亮著,不如就早點去跟父母辭彆吧。”他這樣想著,腳卻停在了半空。
父親的親衛頭子穿著掛滿雪花的大鬥篷來了,穀底明明四季如春,這個家夥是打哪兒來的?
“主子,底子查清楚了,都處理好了。”
父親的臉上露出了自己未曾見過的表情,見到自己走來時,又換成了他熟悉的慈祥神色。
“你下去吧。”
“是。”
“孩子,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父親,我是來跟您辭彆的,我那把劍還沒鑄好,還差一次開刃和淬火。”
“去吧,去做你該做的。”
沈長麓回到自己的院子取行李,卻發現母親坐在房中等自己。
“娘?您怎麼來了?”
“兒子,娘就是來送送你,還想囑咐你幾句話。”
母親的情緒比往日複雜得多,沈長麓看得出來,卻想不明白。
“怎麼了娘,您有話儘管跟兒子說。”
“不管你爹做了什麼,他是為你好,為咱們沈家好,你是世子,千萬彆任性,答應娘吧,好嗎?”
沈長麓的心裡升起了蒼天欲裂的預兆,他感到驚惶失措,他來不及跟娘再多說一句,他跳上了馬就衝向了東山。
所有匠師都跪在院子裡,所有人的頭上肩上都是雪花,所有雪花中都隱現著鞭痕。
沈長麓看見了,沈長麓不在乎,沈長麓衝向了自己的小院,沈長麓要見到南星!
赤練劍完成了淬火,赤練劍的劍刃也開好了,閃著冷硬的寒光。爐子的火熄了,那眼睛彎彎的小南子也不見了。
“說吧,把一切都說出來。”沈長麓的聲音有些啞,像是被風雪吹壞了。
“世子,侯爺派人來過了。小南子她偷了您的鑄劍譜,在下山的時候被逮住了。”那個最老的夥計說道。
“我們因為包庇,都吃了鞭子,侯爺還叫我們在這跪著反思,說您什麼時候上山,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起來。”一個最年輕的夥計說道。
“是我連累了你們,南星呢?”
所有人都看到沈長麓的眼睛紅了,在雪光的映襯下,像一匹受傷的孤狼。
“南姑娘她……她被帶回了您的院子,說是要替您完成那赤練劍的最後一道工序。然後……就再沒出來過。”
沈長麓的眼眶流出了血淚,他一步步走回了小院,地上一滴滴畫著殷紅的軌跡。
南星的那張小床上,他慢慢地坐下,慢慢地躺下。他幻想著自己是南星,用南星的視角去看南窗外的繁星。
風雪停了,月牙在烏雲背後鑽了出來。沈長麓的手觸碰到了枕頭一角,他摸到了那裡的異物,他將那東西取了出來,他在那張小紙卷上仿佛又聽見了南星的聲音。
“長麓,對不起,是我從一開始就在騙你。我們的相遇都是我設計好的,我拖延了幾天也是我設計好的。我的父親沒有出事,我的母親也沒有趕我出來。這一切,都是我撒的謊。不過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一切已經都不重要了。
我是奉家族之命來偷沈家鑄劍譜的,原本我早就該走了,我也知道多呆一天,就會危險一分。但我就是舍不得離開,我喜歡在這東山頂上做一個小鐵匠,我心甘情願地做你的小南子。
原本打算等你下山探親,就悄悄地走,你願意恨我就恨我,我就是不想與你麵對麵地告彆。
前天看到了你沈家的密探在作坊中出現,我就知道自己可能走不掉了。我把一些來不及說的話都寫在這裡,我知道你會看到的。
如果被發現了,我會完成你的夢想,畢竟我是你的徒弟嘛。那把劍最後的一步就交給我好了!
又及
嗯……真遺憾,我到底還是沒等到你。
沒關係,如果你還會想起我,就抬頭去看窗外。若是有顆亮晶晶的星在向你眨眼,那一定就是我的回望。
你的南星,不想姓吳的南星。”
……………
春天來了,山上山下的花兒都開了。世人都聽說了南境融州發生了一件奇事,那數百年暗鬥未停的沈家與吳家,卻不知為何冰釋前嫌。沈侯爺甚至大興土木,將滄陵江南北的兩座城合二為一,從此再也不分你我。趙家天子知曉了這樁奇事,但也沒忙著八卦內情,隻是禦筆親賜了新城一個新名字,那便是沿用至今的“江離”二字。
除此之外,另一件叫人扼腕的事也一同傳了出來。沈家的那個鑄劍天才世子,封爐停造了。一時間江湖上許多打算求他鑄劍的高手都不住地歎息,另一些已經擁有沈長麓親鑄兵刃的家夥則是笑開了花。
知道細情的人不多,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十個。
平南候世子沈長麓在三月十五月圓夜自斬雙臂留於侯府正堂,身負赤練闊劍一口渡江至吳家城外相贈。吳家主人驚聞出迎,率全族跪拜接劍。當問及此劍有無名諱時,隻聽沈長麓淒然一笑,翻身投江而亡,空中隻有冷清二字飄蕩。
“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