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的問話,足足有近百張弓都條件反射似的轉了過來。但這年輕隊官就像沒瞧見似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城樓上,此時正瑟縮在十幾個高壯親兵身後的那個刺史府大管家。
“孫大人公務纏身,特來差我應對,少將軍有何事與我說即可,在下於朔陽城中還是能說上幾分話的。”管家平日裡對著孫維鞠慣了躬,因此背早就有些駝了。再加上孫維的親兵都是特意千裡挑一的高大人物,不然哪兒能護得住他那野豬似的身量。此時他能用這個姿勢回話,都還得歸功於腳下墊著的沙包才行。
年輕隊官聽見管家那裝模作樣的話,先是不屑地笑了笑,接著便冷臉罵道“少拿這些狗屁話糊弄小爺,你算個什麼東西?”同時朝著身邊一名隨從說道“給他念念大唐律。”
“是!”那隨卒頓喝一聲,中氣十足地開始背誦道“依《大唐律》,以吏冒官行事者,杖四十,流五百裡。以此謀私逾財物折銀百兩者,罪加一等,杖六十,流千裡,刺字。及軍務者,同謀反,斬。從者不知情,杖一百。,情者,斬。”
當第一個斬字出口的時候,管家即便藏在人牆之後,兩腿還是不覺一軟,若非是旁側襯架了他一把,差點也就跪下了。而當那句“從者不知情,杖一百,知情者,斬。”一出口時,在場的所有人全都齊齊地顫了一顫,就像是大家都在心裡暗暗地參考著《大唐律》,為自己量好了刑似的。
“效果不錯!”年輕隊官在心中暗暗點頭,心道這個家夥挺給自己長臉,平日裡原本就是在營中負責傳信報號的,天生一副銅鐘的嗓子,今天在這兒果然把對方那群心懷鬼胎的家夥給震懾得夠嗆。於是他揮了揮手,示意可以了,然後又用刀子似的眼神找來了管家那張煞白的臉問道“想不到這堂堂朔州治所,一個家奴也敢站在城樓上大放狂言,更要蒙騙守軍對抗王師,莫非真不怕死嗎?”
隨著這句話出口,他的拇指按在了刀鞘的繃簧之上,隻聽“倉啷”一聲,寒光粼粼的斷水刀可就亮了出來。而隨著他這一拔刀,三百名虎賁健卒也都齊齊出手,將手中的刀鋒抵在了腳下的俘虜頸上。
對麵的朔陽兵這時候卻傻眼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都在心中嘀咕起來。刺史府的那個管家雖然平時以孫刺史的“腿”自居,走到哪兒都擺出一副“二老爺”的樣子。但剛才他可隻是說攔住虎賁旅要進城的人,卻並沒提到真要動手殺人這樣的事啊!而且方才雙方一接觸,自己這邊幾百人瞬間就成了俘虜,而對方連刀都沒拔,這得是多大的差距!眼下對麵已經抽刀了,難不成自己等人真的要聽這一個“家奴”的命令,跟朝廷的第一王牌軍拚了性命?
“黃侍中駕到——白大將軍駕到——孫刺史駕到!”正在一觸即發之際,忽然眾人耳中聽到了這樣一聲響亮的報號。城頭上的朔陽兵此時才發現,原來有一支人數不少的馬隊,居然已經打著火把站到了門內牆下了。方才他們隻顧著盯著虎賁旅的三百把戰刀了,哪裡顧得上往身後瞧?
那個年輕隊官在聽到報號時,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似乎早就料到有這樣一招似的,他身後的虎賁卒們雖然麵露喜色,但卻沒一個擅動的,就像是虎賁旅令行禁止的規矩早都刻進了他們的靈魂。
管家當然第一個就衝下城樓去找孫維了,即便是這裡的事沒處理明白,可總算也擋住了虎賁旅的人,沒叫他們衝進城內壞了主子的大事。他慌慌張張地瞧準了孫維的馬,趨步上前說道“老爺,小的幸不辱命……”
“啪!”可迎接他這張笑臉的卻是孫維的一馬鞭,直接將他抽得陀螺一樣原地打了個轉,同時那充滿了怒氣的聲音從馬上一起甩了下來“滾回家去,連老子一句話都能傳歪了,少他媽在這丟人現眼。”接著吩咐手下人把城門打開,自己一馬當先地打馬而出。
甕城中,那年輕隊官已然整隊完畢,把多一半留在城外觀望,自己帶了幾十個人站在甕城中勒馬迎接。見孫維的胖大身影出現,便一個翻身跳下來,向前一步拱手道“參見孫大人。”
孫維見來者是一員小將,很是麵生,可眼下這個情況,自己又不能表現得過於倨傲一麵影響了自己的計劃。便點了點頭問道“你是何人?深夜闖這州治所大門,不知是罪?”
年輕隊官聞聽此言,竟是嘿嘿一笑說道“依《大唐律》,唐三十六軍戰時皆受虎賁旅節製,大將軍白化延持符印可調派全國兵馬。且虎賁軍官戰時於藩鎮自高一級,也就是說,除了孫大人和您麾下並不在場的三位將軍,在下這個虎賁親勳郎將便是此處最高職銜之人。可我們是給城內的白大將軍和七百名弟兄運送給養的,卻被您府上一個管家率兵給攔著,還打算對我動手,這按大唐律,是不是罪呢?”
沒想到這個小家夥竟然如此能言善說!孫維不由得鄭重地瞧了瞧這個麵帶微笑的年輕人,接著好像是有些反應過來似的,居然以刺史之身份也對他拱手致意道“老夫曉得小兄弟身份了,這次是我的人失禮在先,回去一定嚴加看管,還望高抬貴手。”
年輕隊官見孫維如此態度,便也知道進退,再次頷首答道“大人嚴重了。不知可否讓我等進去,給白大將軍和兄弟們送趟給養?”
“不必了,少將軍。”這時,孫維身後的門洞裡再次出現了一個騎馬的身影,而一輛蒙著黑布的車也緊隨其後。
“黃老大人。”年輕將官瞧得是黃琬出來了,連忙深施一禮,同時走到黃琬的馬前,關切地說道;“老大人,一切可都還好?”
“都好,都好,咱們回去說。”
“那白將軍呢?還有……殿下呢?”
“他們在車裡有些要緊事情要商量,你且整隊去罷,咱們即刻回營。”黃琬目不轉睛地盯著年輕隊官的眼睛,直到年輕人的目光一動,似乎是明白了什麼,才重新恢複了老眼昏花的樣子。
“是,黃大人,我明白了。”
大隊人馬逐漸出了大門,在外麵列隊,此時孫維和黃琬的身邊已經人影稀疏了。隻聽孫維將馬頭靠近黃琬,露出了笑麵虎的神色說道“黃大人,你的字據我可都留好了,這七百人你也打了包票會想法子搞定他們的身份。至於白將軍,他要就這麼不生不死的,也就由他去,正好方便你行事。可也得時刻提防他不要真的醒來,否則就算我這露了馬腳,第一個死的也肯定是你這老鬼,明白嗎?”
黃琬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太子成了焦炭,我的靠山沒了。而且白化延這個鬼樣子,我又叫你抓了把柄。這都是擺在麵前的事了,還有什麼不信我。隻希望你也說話算話,等到事成之日,彆忘了答應我的話就行。”
孫維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道“瞧你那個老沒出息的樣子,一把年紀還是個官迷。不就是個太師的帽子嗎?你放心吧,早晚給你戴到頭上就是。”
“活著戴才算……”黃琬適時地接了一句。
孫維不再理他,而是衝著遠處一隊人打了個響指。那邊聞聲跑來了一個身影,到了孫維馬前,才瞧見是之前馬同六的那個外甥鄒肖春。孫維因看好他的機靈勁兒,之前便交代過,要他替自己完成一個任務,那就是作為黃琬的侍衛和老頭兒一起回到城外大營,並且要寸步不離,盯緊他的行蹤。另外還要配合同樣被扮作軍醫派出去的馬同六,時刻關注白化延的傷情。一旦發現他有蘇醒的跡象,第一時刻就要悄悄乾掉他,然後偽裝成傷重不治的樣子。若是這兩件事辦好了,馬同六回來就能升為將軍,而鄒肖春就能接替他舅舅的位子,當上朔州最年輕的千夫長。
“之前的話都記住了吧,好好‘照看’黃大人。”孫維笑眯眯地來回看著鄒肖春和黃琬,言有所指地說道。
“小的明白。”說完,鄒肖春便牽了黃琬的馬韁,衝孫維深深地點了點頭出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