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磨蹭蹭乾嘛,快去。老衲這一身袈裟是新做的,花了不少銀子,沾不得血,要不非得進去親手教教你怎麼布置現場才行,阿彌陀了個佛的。”法隱照著李慶明的屁股就是一腳,催他趕快進屋按自己的要求做事。
“大師,後院已經布置完畢,請您過目。”正在這時,薑學和章普一前一後地走來,同樣是來對法隱彙報情況的。
“走,再去檢查檢查你們的作業。”法隱點點頭,還不忘回頭衝著屋裡喊了句“還有另外那十六間,按照同樣的標準,一定砍得狠一點啊!彆娘們唧唧的。”
“收到!”李慶明的聲音從屋裡傳來,聽著似乎有點呲牙裂嘴的。
這座玉湖驛是秦國西北官道上的最後一座驛站,因為從這裡往西就是玉湖,往北便是高聳入雲的山嶺。凡是能用的上這座驛站的無非就是三種人,一是來玉湖訪仙求道的修行人,二是來這苦寒之地販賣內地商品、收購地方特產的行商,第三種就是到李家祖山去的外人,他們通常都會在這裡落一次腳,與在這兒常駐的幾名李氏族人遞送名帖,然後就隻能安心等待那去而複還的銀翎子,看看小家夥腿上的回信裡是接待與否就是了。千年李家樹大根深,不論是在朝廷還是在江湖,早就擁有了超然的地位。因此這座官驛雖偏僻,卻由於無數代大小官員和遊俠巨賈的輪流拜訪而不斷擴建,至今已經是四進雙跨外加八畝後院的規模了。
法隱由薑學領著,一路穿行來到了最後一進的連廊中。一路上老和尚一言未發,卻一直盯著薑學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一邊看著還頻頻點頭,嘴裡還念叨著“像,確實像……”的話。薑學雖然在前麵領路,卻是早就感受到了身後那灼熱的目光,心中雖然疑竇叢生,卻並不敢主動開口對這功夫奇高、來曆神秘的老和尚發問。好在此時已經到了目的地,他尷尬地咳嗽了兩聲,伸手就去推門。
“那、那什麼,大師傅、薑兄,我,我就不一起進去了,行、行嗎?”
走在最後麵的章普有些遲疑地開口,用詢問和求饒的眼神分彆望向了薑學和法隱。
“好。”
“怎麼?”
薑學先開口答應了,不料法隱和尚卻好像因為陷入對薑學的興趣而顯得有些走神,嘴裡不經心地問了那麼一句。
“多謝薑兄!”章普先是行了一禮,接著又輕輕托扶了法隱的胳膊一把,賠著笑說“大師傅,小的之前不過是個門軍,已經幾年沒上戰場了,這後……這後院裡有些……有些……嗨,您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法隱的思緒終於被這小子支支吾吾的話給拽了回來,了然地衝他點點頭道“老衲明白了,那你就在這候著吧。”
“是,您請。”
隨著薑學推開了門,一股極為濃鬱的血腥氣味有如實質般地撲麵而來,縱使是法隱這般人物,都不免屏住了片刻呼吸,震撼地看著麵前這片修羅場。
抬眼望去,從西邊的一溜兒馬廄到東邊的夥房雜棚,如今幾乎全都被鮮血給粉刷了一層,十來具屍體被剁成了碎塊,被亂丟得到處都是,沒有任何一顆頭顱能有幸與他自己的手足在一丈之內。還有八九匹馬屍和兩架馬車的殘骸也間在院裡。六七個李家護衛正紮著口巾忙活著,見到薑學的身影,趕忙提著腰刀緊跑過來。
“已經按兄弟的要求,咱們將這裡都安排好了。”
薑學拱手對這幾人行禮,又望了一眼法隱道“大師,還差最後一步,您請過目。”說罷手一揮,那幾個李家護衛紛紛收刀入鞘,從腰上解下弩機,又在懷裡掏出硝磺引子,擦著了綁在箭上四下射了出去。頓時陣陣烈焰騰起,將整座後院化作了一片火海。
“不錯、不錯,這股勁兒真對味!”法隱眯著眼睛望向那火焰,嘴裡又開始念叨起了叫人費解的怪話。這些話聽在薑學和幾個護衛的耳朵裡,直教人覺得這老和尚是不是有點心理變態,難不成喜歡這烈火焚屍的味兒?這算他娘的什麼大德高僧!簡直就是個老變態!
“大師傅,這個尺度,您看……您看可以嗎?”薑學示意李家護衛們可以先退出去緩緩,眾人紛紛感激地離開後,他有些忐忑地問道。
“可以,可以,相當可以。孺子可教也,果然有些東西是打血脈裡來的,不是教不教的事啊,哈哈。”
薑學聽到“血脈”二字,心中一震,連忙偷瞧了法隱一眼,隻見法隱的一雙老眼裡映著火光,似乎煥發出了彆樣的生機,而那些勃然的情緒後麵,卻似乎還蘊含著更深的、不可明說的算計。
“看這火候掌握的剛好,想必李老七也將赤硝泥的使用細法都傾囊相授了,小子,這可是李家武脈直係子弟才能學到的,你可是頗有機緣啊。”
“是,李七爺並未藏私,而且在下得李家多次提拔相救,因此也對他老人家立下誓言,終我一生雖為外姓,卻必不負李家恩澤。”薑學聽到法隱的感歎,一絲不苟地鄭重回答。
“嗬嗬,”法隱聽了年輕人這句正經話,把眼睛從火光中移回到他的臉上,淡淡地笑了聲繼續說道“依老衲這一生的經驗來看,負不負的從來都由不得人心做主,你還年輕,許多事還不懂,真到了那一天,由不得你做選擇的。”
薑學見法隱這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子,心裡不由得拿他與李四爺、李七爺做了比較。片刻之後,運了運氣凝聲說道“大師傅,在下雖比不得您老人家的見多識廣,但自小也算是經過些磨難,知道些做人的道理,許多東西在心底若是認定,便算是生了根。您參佛修行,篤信世事無常,因此也莫要把有些話給講得太死。說到底命運都是自己的,怎麼走全憑個人決斷。”
法隱定定地望著薑學那微含怒意的麵容,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後隻是默然地點了點頭,再次望向了滿院騰燃的火光。片刻之後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是啊,世事無常,世事無常啊……”
兩個時辰後,大地徹底沉入夜色。這座玉湖驛除了後院因為赤硝泥的緣故還在燃燒著餘火之外,偌大的前院已經是漆黑一片了。法隱、薑學、章普,以及幾十個李家的護衛的身影也全都消失了,甚至連出現過的痕跡都被仔細清掃過了,就像是從未出現。
夜風漸起,推著雲從西麵遙遠的山巒後麵趕來,輕輕地遮住了天上月。等到銀光再現時,那漆黑靜謐的玉湖驛門牆之外已經站立著一道身影,正在凝神望著麵前兩扇大敞四開的院門,片刻之後,他的手中出現了一絲光亮,整個人以一種十分僵硬的姿勢邁步進入院中。
又是一片烏雲遮住了銀月,這片雲很低,籠罩的範圍似乎也小的很。等陰影來到了玉湖驛上空時,瞬間四散而開降落下去。原來這並不是雲,而是成百上千的巨大渡鴉,此時落在院牆和房頂上,似乎叫整座院子都拔高了一尺。這些渡鴉十分古怪,沒有一隻發出聒噪,而是動作整齊劃一地望著院中的那個僵硬身影,追隨著他的步伐,那些被後院餘火點亮的橙紅鴉眼,如同點點繁星在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