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厲總算找補回來了些麵子,又加上那股緊張勁兒也已經放鬆了大半,原本久居高位的氣質再怎麼掩藏可也總歸是透出來了一些,捋著胡子對那掌櫃寬大地說“今日叨擾了,這銀子算我存在店裡,往後凡是用這些個活禽熟食之類的時候,叫下人到你店裡取便是。”
憑空收了這樣大一筆銀子,而且還是預付的貨款,哪個開店的能不高興?封厲瞧著那掌櫃一把搡開了夥計,親自來給自己沏了一壺茶,心中暗道這小子興許當我是外地不知路的老古董,看這個殷勤勁兒,定然以為我不會再來,這十兩銀子不過是買個麵子的吧。
此時掌櫃的滿臉堆笑地湊了過來,十分諂媚地把茶碗朝封厲麵前推了推,道“老員外,喝杯茶,這是楚國來的,穀雨的新茶。”
封厲也衝他笑了笑,點著頭把茶杯往鼻子跟前湊了湊,頓時嗅到了一股濃鬱的甘香,確實是頂好的新茶。可此時他眼神不經意地往旁側掌櫃那兒瞟了瞟,頓時心中猛地一驚。隻見他的一隻手正在身側比劃著,似乎對後堂的什麼人打著暗號,而那扇通往內間的門簾旁,此時也正撩著一道縫隙,裡麵似乎正有人往這邊窺探。
“嘩——”封厲裝作年邁手抖,把舉在嘴邊的茶水一下子傾灑在桌上,因器具用的不甚講究,這茶碗可算得上是海碗,所以這滾燙的茶水不僅把封厲的大襟給濕了一片,還有不少都潑在了掌櫃的腳上,燙的他猛地向後一跳,差點撞翻了一條長凳。
“哎呦!老人家,怎麼弄的這是!”
封厲心中冷笑,麵上卻是連聲咳嗽,顯出歉意道“唉,不中用了,剛喝了半口就嗆到了。店家,您方便的話給我找條乾淨手巾,把我這衣服擦擦,否則這般濡濕,該叫人笑話了。”
掌櫃的瞧那件長衫上確實濕了一大片,狼狽的緊,也就點了點頭道“員外少坐,我這就去給您取條淨帕來。”
這話聽在耳中雖然客氣,可封厲之前已經瞧出端倪,因此即便是那掌櫃裝的正常,可還是在去往內間時不住地側頭瞧自己這邊,直到撩門簾的時候都還不放心地跟自己對著眼神笑了笑,更加確定了他的判斷。
掌櫃的動作很快,僅僅息過後,掌櫃拿著一條白淨的手巾就又從門簾內回來了,可往外一打量,頓時就急了,衝著之前被自己推搡,此時正在擦桌子的那個夥計嚷道“哎,哎,哎,彆他媽擦了,那……那個老頭呢?”
小夥計之前被無來由地推搡,此時又被冷不丁這麼一罵,年輕人那股火氣頓時就上來了,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摔,耿著脖子頂嘴道“走了唄,咱一壺茶賣了十兩銀子,還不可心?”
那掌櫃平日裡使喚他們慣了,此刻哪受得了這個。幾步趕上去,發現門口早無封厲身影,立刻也惱了,開口罵道“小崽子腿硬了是吧!快他媽的說,那老頭往哪邊走了?”
小夥計剛要答話,忽然眼中顯出驚訝,隻見通向後院的另一道門忽然被拉開了,簾子裡呼啦啦鑽出來十幾個蒙著半張臉的人,當中那個穿暗紫色勁裝的一開口,竟然是個中年的女聲。
“人呢?”她這句話是奔著掌櫃說的,但眼神卻已經在掃小夥計的臉了,明顯不是聽見剛才二人對話,就是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勢。
“走了。”
“跑了!”
那女人的聲音變冷了,也看明白了問那掌櫃無用,閃身跨到小夥計麵前,一把攥住了他的半個肩膀,凝重地問“往哪走了?有人來接還是自己走的?”
小夥計到底還是個半大孩子,沒那麼會看眼色,這時把心一橫,也豁出去了。他暗自嘟囔著掌櫃的罵我也就算了,你這婆娘是哪兒來的,我又不吃你家飯,怎麼,還要打人不成?
似乎是從眼神的變化裡瞧出了小夥計的不忿,那紫衣女人手上猛然加力,五指竟然像鋼釘一般“哧”地插進了他的肩膀,鮮血登時就湧了出來,可憐那孩子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連句喊聲都沒發出就疼得翻了白眼。
那掌櫃看見動真格的了,連忙湊過來,戰戰兢兢地說道“芙大人,我剛才問過了,他在做活,真的沒看清楚。況且那老家夥我也沒坐實是不是封尚書,上次見到畫像已是五年前易大人傳來的了……”
紫衣女人對身旁使了個眼色,立刻就有六名黑衣大漢衝出門去,分彆消失在東西兩側。接著她輕輕摘下麵罩,露出的果然是阿芙那張臉。隻見阿芙微微地笑了一下,這變臉的功夫可說是潛移默化地得了錢太後幾分真傳。
“袖子裡是什麼?”她忽然問道。
“袖……袖,什麼袖?”掌櫃被阿芙給問得先是一愣,手下意識地就去摸,結果碰到的是那個沉甸甸的十兩銀錠,頓時臉就白了。
“殺了,老易還真是死的不冤,淨養些吃裡扒外的貨。”阿芙看見他的神色,立刻就在腦子裡補足了封厲花錢買通掌櫃,叫他晚些通報的那個場麵,頓時心中恨極。
這一處鋪子原是老易安插在碼頭的眼線,為了瞞伍裡安,才沒有正式安插明月樓的探子,隻是叫他們時常關注些特殊的人物,將消息傳回而已。因為這算是後黨的暗哨,因此封厲早在監視名錄之上,以往他返京述職時,這裡都會見著官船旗號就上報老易。可問題就在於這掌櫃的隻見過那些人的官服畫像,今日又是被封厲突然闖上門來,因此一時間便不敢去認,隻是將這個猶疑的消息給上報了。而老易雖然死了,但實際上那死訊隻在西北和宮裡擴散了,這些細枝末節的情報通道還沒接到消息,因此仍然在起著作用。而阿芙帶著的都是錢無咎的死士,在搜遍全城後,才知道封厲的船確實已抵京,可被鄧宣家人領回封宅的卻隻有一個騎馬的年輕人。她們趕到赤鸞門,正打算往碼頭的大路上去截封厲的馬車,卻恰好收到了疑似目標人物在碼頭出現的消息,因此才如此快地追了過來。
掌櫃聽到閻王在叩門了,頓時雙膝一軟就跪下了,猛烈地磕著頭為自己辯解著,可阿芙哪裡會聽他的那些托詞,留了三個手下處理後事,自己帶著剩餘的手下跨出門去,朝著附近另外的店鋪搜索而去。
四五聲慘叫回蕩在夜空裡,熊熊的烈火燃起,從此碼頭西街上,人們再也買不到活禽醬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