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你爹才死了呢!”王雲惠一下甩開張道鬆的手,氣憤地說。
張道鬆說“是真的,這種事我怎麼敢亂說?是你媽叫我來喊你們的,你們快回去吧。”
“啊——!?”
王雲惠仿佛一下子被釘子釘在了地上,兩眼盯著張道鬆發愣。幾秒鐘時間後,才一下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沒命地往家裡飛奔。
王雲惠撲到家院門時,見院子裡有許多人,院中間放了一塊門板,門板衝院門的這頭被蓋下露出一雙腳。
王雲惠一下認出這雙腳上穿著的布鞋正是自己年前剛給爹做的那雙鞋,二月初五那天爹隨馬幫出門去運貨時正是穿的這雙鞋。
“爹呀——”王雲惠嘶聲叫著撲上前去,跪在門板旁嚎啕大哭。她揭開被子一看,隻見爹的頭已摔破,牙關緊咬,雙目圓睜似乎還在用力扳著什麼。
“爹——”她仰天長叫一聲,覺得天崩地裂,一下昏倒在地。
王雲惠清醒過來時,她爹已被鄉親們裝殮入棺。她看著母親守在自己身邊,弟妹們正圍跪在棺材旁痛哭,隻有最小的弟弟雲賢還不懂什麼事,他一會兒拉拉這個哥,一會兒拉拉那個姐,一會兒拍著棺材叫聲爹,一會兒又到旁邊和其他小孩玩去了。
王雲惠看著黑色的棺材,覺得那不是棺材,而是倒下的一根巨大的頂梁柱。她知道,父親以上接連三代單傳,再加上家裡窮,自己家在村裡常遭人冷眼受人欺負。
到自己這一代,菩薩保佑,有了他們四男兩女六個孩子,父親為了養家,加入馬幫常年在外風餐露宿,掙得的血汗錢不但養家糊口,還把他們幾人全都送進學堂。
從自己醒事以來,母親,自己和弟妹們都是和睦快樂地生活在一棟安全舒適的房子下,這棟房子就是靠爹這根頂梁柱支撐著的。
可是如今,這頂梁柱倒了,房子也倒了。
王雲惠不知道自己一家人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她雙眼瞪著那黑黑的棺材,那充滿她視界的黑色仿佛就是一家人以後的生活,她看不到一點星光,看不到一絲光明。
再看看身旁已哭沙了聲音的老老實實幾十年,辛辛苦苦幾十年的母親,看看那四個弟妹。
突然,王雲惠一下子撐著身子站了起來,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那垮了的房子裡的一根柱子,重新從地上又立了起來。
她定了定神,拉起母親,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說“媽,彆哭了,我們快去招呼幫忙的鄉親們吧。”
安葬了爹後,以前那個成天樂哈哈,喜歡和弟妹們嘻笑打鬨,被人們稱為“火山王女”的王雲惠不見了。
現在的王雲惠天不見亮就起床,屋裡屋外田間地頭一直埋頭忙到天黑。
她原來那常常如小鳥般竄出院牆的銀鈴般的笑聲不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仿佛那些小鳥已被她遠遠地放飛了,不再回來了,或者被她關起來了。
看她成天沉著臉隻知做事不說話,弟妹們也隻是幫著她做事,都不敢跟她多說話。
就這樣,鶯啼燕囀似乎進不了她的雙耳,花紅柳綠似乎入不了她的雙眼。
春天,在王雲惠冰冷漠然的眼前匆匆離去。
在初夏的一個早晨,王雲惠在小河邊割草,割起一堆草後,在東山頂上如血的霞光的映照下,她用右手把鐮刀鋒利的刀刃放在左手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的指尖輕輕一劃,緊咬牙關,在一方潔白的手絹上摁了三個紅紅的血印。
之後,她雙膝跪地,對著麵前流了千年的河;對著哺育她長大的豐饒的金穀壩子;對著壩子周圍橫亙了萬代的群山;對著剛爬上山頂的俯視了人間萬萬年的太陽;對著心目中至高無上的佛祖。
這個剛滿十六歲的少女發了一個比泰山還重百倍的誓“佛祖在上,老天在上,爹爹之靈在上,我王雲惠今天發誓,我要當個齋姑娘,我要讓我們這個家堂堂正正地立起來,我發誓!”
王雲惠清楚地知道“齋姑娘”三個字的含義是什麼,清楚地知道她這誓言的份量有多重,至於前麵的路有多難,她來不及想,她也不願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