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老板柔弱不能自理!
青灣,奶奶的老家,包裹在大山裡的地方,絕對不是什麼滄海遺珠的桃花源,而是寫滿貧窮,落後,貧瘠的一片土地。
習霜上一次跟著奶奶來青灣掃墓是什麼時候?好像是她剛考上大學那年吧。
奶奶的大女兒去世,二兒子撐起一個家,兒媳婦離家。習霜算是習家沉寂這麼久以來,從雲層中透出的曙光。
十八歲的習霜,跟著奶奶長途跋涉,到達那座孤墳。
“隻有他還埋在這裡了。後來的人慢慢遷走,他的老伴,都是葬在公墓裡的。”這是那時候奶奶說的話。
生同衾死不同穴,葬於兩地隔著千重萬闕,這,或許就是太多感情的歸宿。
奶奶不識字,比起她老家的環境,嫁到習家,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走出大山”了。
到青灣要去鎮上乘坐班車,五個小時的車程,在盤山公路上顛簸,環繞,從開闊的平原逐漸駛入臻臻森林。路邊的森林壯闊渺遠,茁壯的生命力刻在每一棵樹木的年輪上,舒展在每一片蒼綠的葉片上。
陽光灑向蒼茫疊嶂,在森林裡割裂成斑駁的碎片,點點光暈倒映在車窗玻璃上,映襯著習霜慘白的麵容。
此刻還是清晨,但是她們已經上路一個小時,盤山公路像巨龍臥於山林間,又像血脈一樣彙入山脊,習霜把頭靠在車窗上,抬手摸了摸脖頸上的牙印。
透著斑駁的青紫,不疼,但是從每個毛孔裡散發著酥癢。
這是葉夏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記,他咬她的時候,渾身肌肉緊繃著,像是一隻獵豹在茹毛飲血,可是牙齒觸碰到她薄薄的皮膚,他卻還是狠不下心,舌尖舔舐著,牙齒廝磨著,更像幼崽吮吸自己熟悉的味道來尋求安全感。
最疼的地方,自然是他的犬齒刺下的疤痕,像兩根小刺,似乎再用力那麼一點,就能撕破她絕情的偽裝,觸碰到她滾燙的血液。
其實有那麼一刻,習霜並不懷疑,葉夏會咬破她的血管,讓鮮血迸破。
可是他還是心軟了,他就是這樣的,他有足夠強悍的力量,可是他內斂柔和,從來沒有攻擊性,他裹著溫潤的霧氣,朦朧,美好,繾綣。
遇到葉夏,已經是習霜生命中,足夠幸運的事情了,擁有他,那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夢啊。
習霜總是不去想,不想,就能讓心裡的不甘和落寞少一些。
葉夏越是明熾,越是像火把一樣熊熊燃燒,習霜就越是卑微。
是的,卑微,葉夏在感情上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習霜這隻蝴蝶,可是,真正卑微的人,是習霜,不是感性的卑微,是理性的齟齬。她在掙紮,在給自己找一個平衡點。
可是她找不到,葉夏的出現,已經讓她的心天翻地覆。她的生活,與其說是平靜淡然,其實更像是一潭死水。
漆黑的,無波無瀾的古井,風吹不到這個角落,因此不會泛起漣漪,水麵之下,也隻是沉寂,沉寂之下,或許埋葬著她前半生逝去的時光,付諸的情感,和一些腐爛的,未曾見光的理想。
葉夏像一顆小石子,投進古井中,濺起了水花,漣漪在水麵蕩漾,一圈一圈,讓習霜在沉寂中,睜開了眼睛。
其實習霜是陰暗的,她的自私,也是刻在骨子裡的。
她不是個聰明的孩子,小學時候,她看不懂那些數學題,絞儘腦汁,覺得無措,她身邊沒有人會給她指導,她坐在狹小的房間裡,伏在斑駁陳舊的木桌子上,麵前擺著父母的合照。
如果他們在,她可以拿著那些難解的題,去問問自己無所不能的父母,可是……她沒有父母,他們離她而去了。
她同時又是自傲地,極度自負和自卑都交纏著她。
她會去問老師,老師會一遍遍給她講清楚,她在得到答案和思路的時候,既驕傲,也會厭惡自己的愚笨。
如果,她再聰明那麼一點就好了,她上了高中之後,又這麼覺得。
這樣,她可以不用在其他同學玩耍的時候埋頭用功,可以不用在周末還抱著習題不離手。
她是學霸,可是她不聰明,她隻是夠執著,夠努力而已。
高中的時候,她其實沒朋友,因為她從來不給那些來詢問她解題思路的同學輔導,她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
你看,那時候的她,就是個極端自私理智多過感性的孩子。
出了社會,她就變得更冷漠了。習霜,習霜,降落於淩晨的存在,被陽光一照,就會消融的人。
葉夏竟然會覺得她溫暖,他真的是個傻子。
最初的關心,其實不就是習霜想要既得利益嗎?
難道葉夏忘記了她衝著他開口閉口要報酬的樣子了?
如果隻是因為她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出現,那麼那個人換成任何人,都成立,甚至如果是唐影跟著他一路過來,他是不是,會重新審視唐影,重新愛上她呢。
畢竟,他們才是一個世界,一條水平線上的人。
習霜想著想著,就閉上了眼睛,耳邊回蕩著長途汽車的呼嘯,發動機的聲音在這片深山裡,顯得突兀又異類。
車窗外,是樹木呼吸、生長、衰敗的聲音,車內,是沉悶的人生,一成不變、麻木、困於圭臬。
習霜就在這樣的環境裡睡著了,夢裡她並不安穩,童年的一切紛至遝來,像是一堵晦暗的牆,堵在她麵前,她順著那堵牆奔跑,企圖繞開它,找一個出口。
可是直到她在夢裡奔跑到精疲力竭,都沒能尋到出口。
就在她放棄,蹲在牆角蜷縮成一團的時候,有人喊她的名字,聲音清亮,帶著春雨的氣息,如同神袛。
“我在這裡……”他說。
習霜回頭,那堵牆消失不見了,站在她背後的,是葉夏。
她想靠近他,可是她渾身如同壓了鉛塊,動彈不得,她就隻能這麼蹲在原地,僵硬地扭著脖子,看著他。
他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喊她過去,過去他身邊。
她一直不過去,葉夏突然落淚,一步步後退,她已經看不清的他的麵容,可是卻聽到他說“我恨你,我好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