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寧天下!
馬車的車窗外,街道兩邊的宅院沒入夜色中,隻偶爾幾盞燈在微涼的夜風裡搖曳不停。車輪滾動和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在青石路板上異常清亮,連帶著馬車裡的人也表情沉鬱起來。
她的前路……
簡直就像夜色裡的這條路一模一樣。
李鳳寧看著車窗外的大街。晚間喝了幾杯,姑父便說不許騎馬,遣了馬車送她回王府。或許是因為不用控馬,又或許是因為酒勁把倦怠全都挖掘了出來,此刻李鳳寧隻覺沉重得連氣都歎不出來。
姑且不論她的鬱結,李鳳寧其實知道李端不是沒想過要有一番作為的,但是她敗了。敗在誰的手上不重要,重要的是龜縮在燕州王府已經成了她的定局。李鳳寧從來不想學她,私心也好公心也罷,她從來都不想成為她母親那樣的人。
但是從她懂事開始的努力,連同陛下的栽培,卻輕輕易易地毀在了她庶妹鸞儀一時的嫉妒裡。誰曾想一個不過用來表現“聰敏勤勉”的過場戲,卻最終成就了她頑劣輕狂的名聲?如今她麵前隻剩下最後一條逼仄的窄路,她李鳳寧一旦在科考中落第,隻怕不堪造就這個詞就會變成她的私人印鑒,跟定她一輩子了。
科考,是那麼容易的嗎?
無數寒門女兒,不知刻苦幾十年都不能及第,何況她最近幾年根本就沒有碰過書本?各處衙門是乾什麼的,哪個主官有德無行,誰與誰私交甚篤反目成仇,這些她用心記誦的東西從來都不會在部試裡出現。
她是想好好讀書的,臨陣磨槍就算不快,好歹還能唬人。但是在書房裡……
她卻太在意“某個人”。
李鳳寧苦笑一下。
隻要感覺到他的出現,所有的注意力都會被那個人帶走。書上的字成了一團團毫無意義的墨漬,即便她可以強迫自己不去看他,她的耳朵卻誠實地捕捉著一切他的訊息。他鞋底摩擦地板的聲音,他挪動壺杯的聲音,甚至他呼吸的聲音。但是當他每每出現在她的視線裡時,她又忍不住地憤怒。
通常情況下,趕他走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但是……
她如果送走了他,這一回就會是永遠的分彆。
李鳳寧伸手覆住額頭,苦笑起來。
她舍不得。
所以說,現在看起來或許跟多西琿去草原才最適合她。
多西琿不溫暖。
那雙太理智的鴉青色眼眸,大概永遠都不會有諸如混亂慌張一類的情緒。有他在身邊,即使麵對刺客也可以逃出生天,李鳳寧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麼可以難倒他。如果能牽起他的手,李鳳寧就有信心麵對任何的驚濤駭浪。
但問題卻在,多西琿心思太深了。
他易裝後單身潛入赤月。他可以在她昏迷後獨自求救,然後又麵不改色地指稱安陽治安敗壞,乘機要求更多的利益。他可以在夜晚時毫無顧忌地靠在她身上,又能在白天遊園時徹底當作不認識她。
他的話,哪一句真哪一句假,或許這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誰都不知道。
馬車搖搖晃晃,坐在她旁邊那個一會東倒一會西歪,李鳳寧索性一伸手,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小姐……”柔嫩的嗓音含含混混的。
“還沒到。”李鳳寧側轉身體,讓他靠得更舒服一點。
隨兒含混地應了聲什麼,李鳳寧都聽不明白。
而最不可思議的,或許是這個孩子。
隻是因為體重的感覺,體溫還隔在衣服的那邊沒來得及傳過來,李鳳寧就開始覺得飄遊不定的心慢慢著了地。
這個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拾筱說的這句話,她當時心裡的念頭是“隨兒當然是不一樣的”。之後她反而因為這句話發起呆來。
但是……
心尖上的人,是可以用在親人身上的嗎?
李鳳寧抬起手,輕輕落在隨兒的肩上,攬住他。
她說要替這個孩子尋個好人家,她說要他嫁過去做人家的正房夫君,這些話都是真心的。但是如果她真的這麼做了,她就再也不能像這樣擁著他了吧?
隻是因為他的倚靠就傳來的安心感,會變成彆人的東西。她的存在,會在他的眼力和心裡慢慢淡去。在他嫁給彆人之後,即使最初會有書信,在他有了孩子以後,他也會徹底忘記她。
這種“失去”,她真的能夠麵對嗎?
李鳳寧下意識收緊了手臂。
隨兒不舒服地低哼了一聲,李鳳寧這才反應過來。隻是她手才剛一鬆,突然聽到響亮的馬嘶,整個馬車震動後又原地跳起來。李鳳寧和隨兒都跟著朝前一衝,她心裡一驚連忙手上用力把隨兒扳回來的時候,馬車的車身原地一跳讓隨兒的腦袋重重磕上她的鎖骨。
“小姐……怎麼了?”隨兒一邊揉著撞紅了的臉,一邊抬頭看她。
“鳳,鳳小姐您沒事吧?”外頭傳來車婦著急的聲音。
“還好。”李鳳寧眉頭一皺,“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