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寧天下!
臘月十五,京師安陽內城,緊貼著殷府的範宅。
俞氏端著一隻才煎好的藥跨進偏院的房門,小廝悄無聲息地為他掀開擋風的布簾,他跨進了裡屋。裡屋燒著好幾隻炭盆,卻都遠遠地放在西邊窗下,以防炭氣薰了人。
俞氏熟門熟路地拐向東邊。
東邊貼窗子放著一張很大的軟榻。榻上鋪的蓋的好幾層,以至於那個躺著的少年倒更像是陷在被子裡。從門口這裡看過去,隻能看見他半張刷白的小臉。
俞氏走到榻邊,先把榻桌上一堆零散吃食推開些才能放下手裡的東西。然後他搓搓手,才將手貼到少年的額頭上,摸了一會後,卻眉頭一皺。
少年本來就沒睡踏實,覺得有人在身邊就睜開眼,“姐夫。”他本是清秀的長相,可現下卻在病中,臉色蒼白不說,一雙本該水潤透亮的眼睛暗淡得毫無神采。
“隨兒,該吃藥了。”俞氏先把他扶著坐起來,再把藥拿到手裡,“來。”
少年自然就是範隨。
李鳳寧離京,皇女府還在修建,於是他也隻能回到自己家先住著了。
“又要喝……”隨兒垮下臉,然後抬起那雙大眼睛看著俞氏,一副可憐樣子,可他話還說完,就先咳嗽起來。
“你看看你這樣子,還想不喝藥。”俞氏耐著性子勸他,再次將藥碗遞到他麵前,“乖,聽話。”
隨兒一扁嘴,隻好把藥碗拿過來。可他剛喝了一口又劇烈咳嗽起來,口裡含的藥汁流了出來,連手裡的藥碗也翻倒在被子上。俞氏被他唬了一跳,又要替他拍背順氣,又要搶著把藥碗拿起來,好一陣慌亂。
隨兒咳得兩頰緋紅,眼裡都蒙上一層水霧,可好容易停下來的時候,他卻神色大變,猛地用力掀開被子。
俞氏隻道他怕藥汁滲進被子,正想說不要緊的時候,卻發現被子下麵竟赫然是一件衣服。他愕然間抬頭,卻見隨兒大大地鬆了口氣,然後把衣服抱進懷裡。
俞氏朝他懷裡瞟一眼,臉色不由微微一變。
這衣裳要比隨兒身體大上一圈,且看式樣,明顯是女式的。
誰家沒出閣的孩子,竟把一個女人的衣服放進自己被窩裡?這要是傳揚出去,一個寡廉鮮恥的名頭就坐實了。
“隨兒,這是……”俞氏的聲音有些艱難,卻又不得不問,“誰的?”
“小姐的。”隨兒一副有衣萬事足的模樣,抬起頭來又對俞氏笑得憨憨的。
俞氏因從小的關係,性子便有些爭強好勝。他母親是禮部郎中,偏範聿隻是個不入流的掌設,所以嫁進範家的頭幾年頗有些意難平,及至後來婦夫漸漸相知才平和起來。如今俞氏與範聿琴瑟和諧,自然也就把範隨看成親弟弟一樣,平日裡倒比範隨的親爹還要關心他。
“她的衣服怎麼在你這裡?”俞氏雖然心中驚疑,卻隻把隨兒當成小孩,又憐他沒個男性親長在身邊教導,就連說話也特意和軟了語調。
“小姐不在,晚上我總睡不踏實。”隨兒有點不好意思,笑起來愈發柔軟,“拿著她的衣服就好點。”
什麼?
難道……
俞氏驚得臉色一白。他臉色一沉,幾乎克製不住怒氣,“她跟你睡一起?”
隨兒不知他為什麼生氣,肩膀一縮,好半晌才訥訥地輕聲回答“沒,沒有啊……”
“沒有?”俞氏皺緊眉,緊緊盯著隨兒,“真的?”
隨兒認真點頭。“小姐從七歲的時候就不進我屋子,”他一邊說一邊咳幾聲,“她的屋子晚上也不許我進。”
俞氏表情嚴厲地看著他,卻見隨兒雖然有點茫然無措的樣子,眼神卻十分坦然,這才鬆了口氣。“既然一直是自己睡一屋的,你晚上怕什麼?”
“不知道。”說起這個來,隨兒自己也有點莫名的委屈和沮喪,“夜裡老是醒過來。一想到小姐不在,就更睡不著了……”
隨兒幾日前著了涼,小廝說是隨兒在花園裡瞌睡。俞氏想哪有人才起床又瞌睡的,便覺得定是小廝偷懶,好一通發作。如今看來或許是隨兒連著幾日睡不好,白日裡太陽一曬,暖烘烘的或許真就會瞌睡起來。
隻是……
俞氏又看了看他手裡那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