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寧天下!
“你彆看著我。”李鳳寧瞟了眼跌在棋盤邊的書,“世家譜係我從來就沒背清楚過。”
春熙宮的園子裡,李鳳寧盤腿坐在一棵枝繁葉茂的香樟樹下,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懶洋洋地從漆雕的盒子裡掂起一枚玉石做的淺青色白子,然後下在棋盤上。
坐在她對麵的少女眼睛一亮,連忙從棋盒裡抓起一枚黑子,“啪”一聲之後抬眼對著李鳳寧笑道“姨,你又輸了。”
“嗯?”李鳳寧呆了會,低頭朝棋盤上看了會才承認,“嗯。”
“那……”少女瞬間整張臉都亮了起來,滿是期待地看著李鳳寧。
李鳳寧抬眼看過去。
自出生起膚色就維持在“病態的蒼白”上,這個乳名叫無疾的孩子,其實細看起來相當地斯文秀氣。隻可惜暮氣與消沉幾乎化成了實體包裹在她的通透與明秀上,成為包括她親生母親在內所有人對她的主要觀感。
“你就這麼想出宮?”李鳳寧把憑幾拉過來,斜倚上去,語氣是愈發地慵懶。
無疾怔愣了一瞬,所有的期待與那一瞬間的明亮都淡了下去,然後她低垂下眼睛,沒再說話。
李鳳寧微抿唇,一時間甚至無法克製表情裡的擔心。
如果李鳳寧和李安兩個人的身份能換一換,大概會讓所有人都為之欣喜若狂。
甚至包括她們自己在內。
李鳳寧將先帝視作母親,把如今的鳳後連氏當成父親。從她出生起到現在的十九年間,整個皇宮從皇帝開始到後宮乃至於宮侍都沒有不喜歡她的。
而李安如果隻是親王之女,那麼壓在她肩膀上的所有無形壓力就會立刻消失。她不需要特彆健康,不需要睿智聰敏,甚至不需要安分守己,輕鬆自在每一天就行了。
隻可惜,李鳳寧是李鳳寧,李安是李安。先帝就算能把姨甥女變成女兒,也沒法把她變成孫女。
“不論你想去哪裡,去就是了。”李鳳寧平複了表情,刻意用一種聽上去滿不在乎的語調說話。
無疾顯然有點意外,她的目光裡多多少少透出點不敢置信,在看了李鳳寧好一會之後才回給她一個淺淺的笑。
李鳳寧卻眉頭一皺,然後朝她勾了勾手指。
通常情況下這種足以構成“不敬”的舉動,此時卻隻是顯出兩人的親近。身為當今唯一皇女的李安甚至完全就沒有不悅的李安,隻是很自然地起身,繞過棋盤之後再規規矩矩地跪坐在李鳳寧跟前。
然後,被李鳳寧扯住臉頰朝兩邊一拉。
“你是我沒過門的小郎君麼?”李鳳寧壓低眉,“笑得這麼靦腆?”
企圖拉開李鳳寧的手以拯救自己臉頰的李安一呆,瞪圓了眼睛。
李鳳寧鬆開手,“你想出宮,我帶你出去;你想要什麼東西,我找來給你;你看誰不順眼,我幫你出氣。”她坐直身體正視她,“無疾,無論任何事,你隻要記得三個字。”
李安揉著自己終於發紅的臉頰,抬起因為疼痛而淚光漣漣的眼睛,對著李鳳寧彎起唇,“哪三個字?‘李鳳寧’?”
“我想說‘有我在’的,不過‘李鳳寧’也可以。”李鳳寧見她能開玩笑了,挑起一邊眉,把手放在她頭頂上,“我無賴起來連你母皇都要頭痛,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你不要去想我能不能做到。你要做的事情隻有兩件,第一,告訴我;第二,交給我。”
然後,被李鳳寧摸的腦袋就輕輕點了一下。
“好乖。”李鳳寧摸摸她的頭發,“姨下次給你帶糖吃。”
這句哄小孩子的話成功逗笑了無疾之後,李鳳寧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之後便說要走,“軍器監那裡還一堆事,今天我先回去了。你想好出宮去哪裡,送個信過來就是。”李鳳寧說著,似有意似無意地朝李安身後的宮侍看了眼。
那宮侍點頭,碎步到了李安身邊,輕稟一聲“殿下,小奴送五殿下。”在李安點頭之後,他跟著李鳳寧一路出了春熙宮。
兩人一路默默無語,直到出了李安的視線範圍,李鳳寧才一沉聲,“尋芳,發生什麼事了?”
名叫尋芳的宮侍一直保持著十分恭謹的樣子,低頭走在李鳳寧身後。他說話聲音又低,不走到兩人附近都不知道他在說話,“移宮時,季安人處短少了些東西。殿下拿自己的貼補過去後,君上似有不悅。”
季安人乃是李安的生父,而君上說的是鳳後連氏。
連氏雖沒虧待過李安的生父,到底也不喜他時常在眼前晃,加上李安又孱弱了些,連帶著宮侍也不很把他放在眼裡。尤其移宮那種忙亂時候,怠慢一二也不是不可想象。季安人就不是個會生事的人,而李安說好聽點叫內向安靜,難聽點就是怯弱的性格,遇上這種事的第一反應自然就是自己默默貼補了算完。
但是從鳳後連氏來看,不過是忙中疏漏而已,缺什麼東西過來稟一聲補上就完了,何必要皇女來貼補?倒弄得好像是他欺壓慣了季安人,搞得連皇女都敢怒不敢言了一樣。
這種其實誰都沒錯,但兩邊又都挺委屈的家務事,李鳳寧也隻能無奈了。她想了好一會也隻能說“先帝的諡號、大姐姐的年號朝上還沒吵完,等都定下來之後,我去跟姐夫提一下為季安人晉位。”
“安人”是東宮奉侍的稱號,並非是皇帝後宮的。
“小奴代殿下謝五殿下。”尋芳應了聲,又道“這幾日,殿下從昭明館回來都悶悶不樂,像是與幾位世女不太和睦。”
……昭明館?
李鳳寧愣了一會才想起來。
昭明館是宮中藏書之所,也是給諸皇女讀書的地方。那地方上一回用,大概得回溯十來二十年,在安郡王李鯤的小時候。
而現下,就因為她在朝上那道折子,三王把自己的嫡女都送進宮裡與無疾一道讀書。如果真因此而生出事來,李鳳寧無論如何都要管一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