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李鳳寧就扔出一句叫鳳懷庸一愣的話。
鳳氏一家子讀書,除了束脩之外竟沒有什麼特彆出息的營生。過去人口簡單也罷了,鳳懷庸這一代六女七男不說,姨母和母親學生也是越收越多。這一個個又不僅是農婦養家,肚裡塞滿躺下有炕就行,筆墨紙硯都是小事,每每有人跟鳳懷庸說想刊印新書才真叫是彷徨無措。
可,李鳳寧的資助?
鳳氏立世的根本乃是不向權貴低頭的風骨。正因所有鳳家子都與官家無關,才敢道一聲立身持正,不染俗塵。如今要是……
“大姐可知涼州鄴城?”李鳳寧卻像是看出了鳳懷庸的疑慮,隻轉而說道,“我認識個叫孟溪的,她告訴我鄴城位於高崖之上,不要說什麼衣食,就算隻是喝口水也要跋涉幾個時辰。所以整個鄴城的百姓都熱衷賭石,期望能一夜暴富。而孟溪千裡迢迢從涼州到安陽,就是想求閱工部營造法式,做出一部可以從崖底汲水的水車來。她認為隻要造出水車,叫鄴城能種出糧食來,就不會所有人都整天想著賭石。”
鳳氏因無人做官,所以對官場中事便不怎關心,鳳懷庸還是因為自家小弟將要嫁給李鳳寧所以細細查過一遍,才聽過一個鄴□□字。她當然不知道其中竟還有這麼個故事,一時居然聽住了。
“世有奇人,”她不由讚歎道,“心懷天下。”
無論此事最終成或不成,這個名叫孟溪的卻是一心為善。
“孟溪可以想一想,試一試。”李鳳寧聲音微沉,仿佛添了些沉重的東西,“但是我卻‘必須做到’。”她淺淺一笑,又在那沉重之上添了一抹自信,“怎麼把水運到山上,什麼東西才能在那裡播種生長,做怎樣的事才能讓百姓衣食飽暖,這些是我在鄴城百姓願意改變之前就必須做到的事。”
生在帝王家,果然就非同一般。二十來歲的人能力壓上頭三個姐姐,李鳳寧果然不同……
鳳懷庸正聽得滿懷感歎,誰想李鳳寧下一句話竟叫她愕然當場。
“所以,我要修編《赤月堪輿冊》。”
什麼?
《赤月堪輿冊》?
大抵讀過書的人都知道,那位翻手為雲的殷大人想要編寫《赤月堪輿冊》。坊間傳言說是耗費太過而擱置的,鳳懷庸也是直到最近在李鳳寧的書房瞧見,才知道原來竟是成書了的。
現在李鳳寧說想修編,她剛才又說資助鳳氏,難道……
鳳懷庸不由激動起來。
“如今朝中世家為政,勢力盤根錯節。”李鳳寧眸色微沉,“我不能以偏蓋全,說世家都不是好人,但其中的確不少結黨營私之徒。”她微頓,聲音裡透出一股冷意,“中書令喬海為了官聲令名,拿貪墨的臟水朝我身上潑。但此事傳到清容耳裡時,卻已經變成了是我跋扈驕狂。”
鳳懷庸默然。
這個,就連她在豫州都聽說了。
當時整個鳳家都一片壓抑,差點都要叫她家小弟和離了。
“於治世有利,就於百姓有益。”李鳳寧對著鳳懷庸咧嘴,笑得隱隱有點邪氣,“隻是做皇帝的太過通達,如坐針氈的隻怕非常不少。所以我想,”李鳳寧笑容中的邪肆褪去,慢慢溫暖清澈起來,“把這件事交給清容來做。”她轉頭看向一直保持安靜的鳳未竟。
“……我?”顯然也是第一回聽說的鳳未竟,與鳳懷庸一樣愕然,“謹安你……”他咬了下唇,聲音裡帶著小心翼翼和不敢置信,“認真的?”
“我的夫君哪裡該是困於後院的尋常男人?”李鳳寧卻隻彎著唇,“為妻若能登臨天下,夫君就該萬世流芳。百年千年之後,世人提起你就想到我,提起我就說到你,不比生幾個孩子出來強些?”
“唰”一下,微微瞠目的鳳未竟一下子麵紅過耳,竟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鳳未竟像不認識似的打量著麵前這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她能走到如今這個份上自然不會簡單,隻是鳳懷庸沒想到她這個弟妹竟如此心懷天下,幾句話竟說得她也心向往之,不止意動簡直恨不得立時三刻就開始著手修編。
“那,資助鳳氏,又從何說起?”隻是鳳懷庸好歹癡長十幾歲,再假咳一回,已經把情緒壓了回去。
“外頭人家聽說男人都愛把妻家的東西朝自己娘家搬?”李鳳寧笑眯眯地說,“至於大姐舍不舍得清容一個人扛偌大責任,也由不得我不是?”
這是顧及鳳家的立場?
若真由她家小弟主理,鳳氏在修書上出一份力,瞧著也與為官不太相關。
傳聞這位樂意護著自己人,果然是不假。
罷罷罷。
“謹安的好意,”鳳懷庸唇角含笑,“鳳氏愧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