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石的萬曆時代!
皇帝召見外藩使臣一般都在朝會上舉行,但舊港宣慰司還是有些不同。它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明朝廷的直轄地。
明朝永樂年間(公元1407年),在印尼蘇門答臘島,設置了直接歸大明帝國的直轄領土舊港宣慰司,統治範圍為後世的印尼蘇門答臘島的一部分。
朱棣封武裝華僑首領施進卿為首任舊港宣慰使,一直到正統五年(公元1440年)施進卿之女、繼任舊港宣慰使施二姐,因為明朝停止下西洋,孤立無援,在當地土邦勢力侵攻下,被迫降服為止。
可以看出,舊港宣慰司不屬於真正意義上的外藩,宣慰司應該被看作朝廷的經製武官。因此這次召見被安排在了文華殿,也就是小皇帝讀書的地方。
……
“張公公,有勞尊駕帶路,囊圖感激不儘!”
握著張誠的手,囊圖把話說得很客氣,手上的動作也不慢,一塊五兩重的金餅子,不動聲色的就從他的手中塞進了張誠的袖子裡。
感覺袖子一沉,隨手一摸張誠心裡就有了數,他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說話態度也變得越發地客氣起來。
宦官這種生物,不完全像人們傳統印象裡的那般奸詐狡猾,尤其是明代的宦官,他們隻是皇帝的家奴而已,是皇帝手裡可以和文官相互博弈的棋子。
隻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往往被文官們添油加醋的攪和一下,和著一盆臟水一股腦的潑到皇帝身上,把皇帝弄成了最大的輸家。
至少此時此刻,囊圖對宦官並無惡感。那些士大夫,可不比宦官好上些許,該撈的錢一點也沒少,天下烏鴉一般黑,大家就誰也彆說誰,非要把臟水往一批人身上潑,隻能顯得另外一批格外無恥。
張誠帶著囊圖進了皇城,然後走走停停,千轉百轉,最後停下來的時候,囊圖下車看到的是一處假山和水池。
他知道這裡應該已經是皇宮了,怎麼進來的,走什麼路,那不是自己可以知道的,囊圖斷然當作不知。
此刻正值下午三點左右,皇宮靜悄悄的,甚至看不到往來巡邏的士兵,張誠和兩名錦衣衛快速的把囊圖帶到了一座宮殿門口。
張誠吩咐人通傳了一下,接著出來個宦官把宮殿殿門打開了,張誠招呼著囊圖走進去,腳步放的很輕。整個過程沒有人開口講話,大家都小心翼翼的。
進得殿來,囊圖正對麵的是一張明黃色錦緞鋪墊的桌子,還有一尊座位,就是沒看到小皇帝。
中間顯然是皇帝的禦座,右邊此刻坐著一個四五十歲的白麵書生,穿著朝廷一品大員的官服。他顯得氣宇軒昂,兩眼炯炯有神。
不用介紹,囊圖立刻知道此人是誰,肯定是當朝首輔張居正。囊圖也沒敢亂看,趕緊俯身施禮“外臣囊圖,見過首輔大人!”
“貴使,不必多禮。坐!”
“多謝大人賜坐,外臣失禮了!”
囊圖謝過之後,便低著頭緩步移到錦墩旁,便側身坐在之上,斜斜的不敢坐實了。
一切顯得知禮有節,張居正不由暗暗點了一個讚。這個外藩使者長得身體健壯,皮膚黝黑,果然來自炎熱的蠻荒之地。
雖然模樣有幾分外族的樣子,說話辦事卻又溫文爾雅,很有眼色,的確有些不凡。
收回心神,張居正沉聲問道“貴使,印信和剌書驗證過了,的確是本朝正統年間先帝所賜。不過,本官有一事不明,還望貴使不吝賜教。”
囊圖一聽,就知道朝廷對他們的身份有些迷惑。印信和剌書完全是根據史書記載3d而成,根本不可能露出破綻。
隻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突然又冒出施家後人,事有蹊蹺,這的確讓人生疑。
囊圖不慌不忙,起身肅手施禮道“不敢,此乃應有之義。大人但有所問,外臣定當據實相告,不敢有所隱瞞。”
”嗯,很好。據本官所知,正統八年後,舊港宣慰司在蘇門答臘土邦勢力圍攻之下,施家大部遇難,餘部已經被迫降了當地土邦,不知貴使又是從何而來?
爾等久無音訊,這些年你們又藏在了哪裡?莫非做了海寇不成?聽說你們的船造得非常的高大,甚至堪比鄭和下西洋的大福船。本官問你,爾等冒名朝貢,意欲何為?”
說到這裡,張居正的語氣變得越發嚴厲。眼神銳利地盯著囊圖,不放過一絲一毫蛛絲馬跡。
隻見囊圖頓時雙眼通紅,淚水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他哽咽著回答“大人容稟,正統年間,爪哇島上的滿者伯夷國發兵攻打舊港。當時宣慰司得知消息後,自知敵眾我寡,凶多吉少。
敵未至時,為了保存實力,施二娘便派出外臣的老祖等五十餘人,攜少主和部分家屬幼童,帶上印信和剌書歸國向朝廷求援。
不料出海第三日,遇到罕見的颶風。三條船沉沒一艘,其他兩條船在海上漂了兩個多月,到了一個叫關島的地方,那是一個人跡罕至的荒島。這些年來,茫茫大海我們根本找不到歸路。
無可奈何之下,祖先們在那個荒島上篳路藍縷,建設家園,總算是活了下來。
近百年過去了,鄉親們都沒有忘記自己是炎黃的子孫,一直在派出船隻尋找歸鄉之路,期間不知犧牲了多少好漢。
僥天之幸,十幾年前,我們在島上救了幾個遇到海難,從歐羅巴來的海商,得到了一副完整的海圖,也是通過他們,我們才知道舊港後來發生的事。
可惜當時我們的第四代宣慰使傳人已經病入膏肓,無法完成收複舊港的心願。彌留之際,宣慰使吩咐他的兒子王實一定要回到大明,早日收複失地。
也許是蒼天有眼,曆儘艱辛萬苦,我們借助著黑潮洋流,繞過日本列島,終於回到了大明,這才有了今天進貢這件事。
我等並非居心叵測之輩,無論生死都是大明的軍人,更不敢在海上為盜。
那船是我等幾十年來費儘心血打造而成,因為有歐羅巴人的幫助,所以形製有些怪異。此乃我等所獻海圖,正是那歐羅巴人所製。外臣句句屬實,望大人明察!”
說到這裡,囊圖已經泣不成聲,他拜伏在地。哆嗦著從懷裡掏出一份手繪的地圖,雙手奉上,交到身邊太監的手裡。
張居正接過地圖仔細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隻見到標明關島的位置,正在那茫茫的大海之間,再對比一下自己熟悉地方的相互位置,估算了一下關島的距離,這中間的距離隻怕不下萬裡。
張居正示意太監張成扶起囊圖,待他坐定,這才和顏悅色說道“嗯,是本官唐突了,不知貴使此番作何打算?汝之少主可安好?可有同來?”
“回稟大人,少主已隨船歸來,我等已經稟告了理藩院,少主希望覲見陛下,懇求陛下恩準他繼承祖業,繼任舊港宣慰司指揮使。
這次歸來,少主聽說大明南方深受倭寇滋擾,因此讓我等獻上火炮和燧發火槍,以助朝廷剿寇,聊表心意。
另外那土豆乃得自歐羅巴人,我等在關島已經試種很多年,產量的確從未低過畝產兩千斤,四五千斤都是很尋常的事情。因此這次也一並帶來。
至於舊港的事情,少主說了我等身為大明軍人,守土有責。在哪裡栽倒,就在哪裡爬起來。他願意率領舊港宣慰司舊部收複失地,重歸我大明版圖。”
“哦,不知你們少主屬下還有兵丁多少,艦船幾何。”
“稟大人,青壯不足四百,戰艦五艘,少主打算獲得朝廷正式任命後,前往蘇門答臘尋找舊部,尋機收複失地。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五年。少主說哪怕是搭上一輩子,也要收複失地。”
接下來,張居正又反反複複仔細詢問了關島的事情和王實手下的狀況,臨了也沒有正麵回答囊圖的請求,隻是讓他回去等待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