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石的萬曆時代!
萬曆六年,三月二十七日淩晨,關島外海,大霧。
“瑪麗”號三桅蓋倫商船的艦長約翰遜男爵狼狽不堪地舉著雙筒望遠鏡,徒勞無功地在能見度極低的海麵上觀察著。
他不得不沮喪的承認,他遇到大麻煩了。昨夜風暴帶來的後果就是,他的船迷航了。作為英格蘭東印度公司的一員,麵對公司在亞洲的惡劣處境,他必須在規定的時間裡完成這次交易。
十六世紀末,東南亞已經被西班牙、荷蘭和葡萄牙占據,後來者英國人隻好轉而去印度東部謀求獲得一塊領地。此前他們已經在西亞貿易中心蘇拉特建立了一座工廠,並給公司帶來巨額利潤。
莫臥兒蘇丹雖然很欣賞英國人在海戰中把在印度不可一世的葡萄牙人爆打了一頓,但他還是警告英國人不要打著在蘇拉特獲得土地的主意。
如今在亞洲海麵上,葡萄牙人控製著印度西海岸和馬拉巴爾海岸。依托第烏、孟買、果阿、科欽這些要塞和錫蘭島,葡萄牙此時仍然在印度洋圈內貿易中占據優勢。並且給莫臥兒的王公貴族去麥加朝聖的船隊護航服務。
荷蘭人也不甘寂寞,正在對馬拉巴爾海岸虎視眈眈。英國人敏銳地意識到,海戰的勝敗隻是暫時的,要想長久的立足,陸地才是決定性的因素。海上的文章,終究要在陸地上做。
幾年前英國人先與荷蘭人結盟,共同對付西班牙和葡萄牙人。英國佬然後在莫臥兒帝國的邊緣之地,荒涼的科羅曼德爾海岸買下一塊土地。當地的印度王公允許英國人修建要塞以保護倉庫和工廠。
英國人沿用了之前那個漁村的名字,將他們的殖民地稱為馬德拉斯。今年開春後,他們在印度的第一座城堡,聖喬治堡動工興建。
“瑪麗”號上運送的是盟友荷蘭人急需的火藥和軍械,這次交易可以換回大量的香料,如果完成這筆交易,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財政會得到極大的改善。沒想到一場該死的風暴和緊接著而來的濃霧,讓他在海上迷失了方向。
“哦,上帝!”
就在約翰遜罵罵咧咧的時候,桅杆頂上的眺望手尼克發出聲驚叫,他大聲向下呼喊“船長,我發現兩艘三桅帆船,方向為北偏東十度,航速……天!真是難以置信!航速十……十三節,正向我們的右前方駛來。”
“尼克,該死的,你是不是喝多了?十三節!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快的帆船?”
“哦,船長,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它們真的有這麼快!我的天啊!這肯定是兩條魔鬼船,不好,他們轉向了,向這邊衝過來了!”
“尼克,該死的,快發警報,所有人做好戰鬥準備!”
尼克沒有撒謊,約翰遜男爵已經看到了遠處海麵上的帆影。他立刻回到船長艙裡,將短火銃插進槍套,又將佩劍抓在手中,一邊朝外走一邊大聲命令船員。
……
一個時辰後,太陽出來了,霧散的乾乾淨淨。“瑪麗”號三桅蓋倫船已經傾覆在海麵,還在冒著熊熊的烈火。那兩艘奇怪的戰艦落下了風帆,停泊在不遠處,放下的小艇打撈落海人員。
“哈哈!夥計們,這家夥是條大魚。”已經是水手長的卡洛開心的大笑。他用長長的撓勾勾住約翰遜的皮帶,把他像拖死狗一樣拉近船邊,隨後撈上了小艇。
此刻約翰遜船長兩眼失神,渾身濕漉漉的早已經狼狽不堪,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漂亮的船長帽不知丟到哪裡去了。
截止到現在,他還不知道是在和誰開戰,這些人是怎麼在霧中發現他們的,為什麼對方的火炮打得這麼準,炮彈威力還那麼大,僅僅是五輪射擊,他這條八百噸的蓋倫船就散了架,傾覆在海裡。
約翰遜船長被扔進小艇,裡麵已經有了個俘虜,那個人艱難的轉過頭來對他說道“約翰遜船長,真是太可怕了,我說過了他們真是魔鬼船,很快,很快!”
約翰遜這時才看清,這家夥就是那個該死的尼克。他沒有理會尼克的胡言亂語,問道“該死的!尼克,你看清楚他們是什麼人了嗎?我們為什麼會遭到攻擊?”
“船長,他們很像土人。是的,一定是東南亞的土著。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攻擊我們。上帝!什麼時候土人的武器這麼厲害了,難道我們才是野蠻人?”
約翰遜四下一看,附近還有幾條小艇在打撈俘虜的水手,那些水手大部分看上去和東南亞土著沒什麼區彆,黝黑的皮膚,扁平的臉,帶著明顯的東南亞土著特征。
不過也有不同的地方,這些人看上去都很強壯,比那些東南亞土著強多了。
他們的頭上帶著有兩根飄帶的圓帽子(海軍帽),身上穿著藍白相間的圓領汗衫(海魂衫),下身配著的藍色長褲,腰上紮著寬大的牛皮帶。
如此統一的著裝,不用說,這是一支軍隊,隻不過是他從來沒見到過的軍隊。
約翰遜艱難的從甲板上坐起來,他悲傷地看向海麵的“瑪麗”號,現在他的座艦露出水麵的隻剩下了半截桅杆,許多雜物和碎片漂在海麵上,就像是一堆垃圾。
俘虜越來越多,這些水兵用一種亮晶晶的手銬把他們銬在一起。小艇裝滿了以後,就劃向兩海裡外的大船。
約翰遜船長總算近距離看清了敵人的軍艦,他被震撼了!這同樣是一艘三桅帆船,隻不過那些桅杆實在太高了,它們足足有150英尺(近五十米)高,上帝,這些人從哪裡找到這麼多大樹的?
修長的船身被漆成了白色,船艦像剪刀一樣高高翹起,約翰遜不得不承認,這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帆船。它就像一隻白天鵝,優雅的停在海麵上。上帝!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品。
俘虜被網兜吊上了甲板,在橡木的甲板上滾作一團。約翰遜船長從人堆中努力的爬了起來。這個時候,他必須保持大英帝國男爵的尊嚴,是的!即使衣不蔽體。
約翰遜船長的與眾不同,很快被人發現了。一個小軍官詢問了他的身份以後,他很快就被帶到了一個身材高大的軍官麵前。
這名軍官明顯和那些劃小艇的水手外貌有些不一樣,身材也異常的高大。他臉上輪廓更加的柔和,約翰新船長第一印象就是,這人絕對不是東南亞人。
水手替他打開了手銬,約翰遜船長活動了一下手腳,整理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然後昂起頭,鼻子裡哼了聲用傲慢的語氣質問“先生,我是瑪麗號船長約翰遜男爵,你們無故攻擊的是大不列顛王國東印度公司的商船。我抗議!你們這是對大英帝國的挑釁。”
那名軍官噗嗤一笑,用英語嘲諷說“約翰遜男爵,你沒有資格抗議!這是大明帝國定遠號驅逐艦,我是本艦的艦長吳季少校。
首先我要宣布你的罪行,你的“瑪麗”號擅闖大明領海,靠近我們的軍事禁區,而且被發現後,不肯降帆接受檢查,還試圖逃跑。另外,你的船上還帶著大量的武器彈藥,涉嫌走私軍火。
然後我要宣布你現在被逮捕了,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是你現在所說的每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你無權聘請律師,因為你已經成了個窮光蛋,請不起律師。
你們入侵我大明領海,還涉嫌走私軍火,將會受到大明帝國軍事法庭的公正審判。好了,你和你的船員需要花費十年的勞動來贖罪,祝你在大明生活的愉快。”
“大……大明?”
約翰遜聽到對方流利的英語和大明這個熟悉的名字,首先是一愣,然後變得更加的憤怒“先生,這太荒唐了,這裡距離大明帝國最少還有六千海裡,你竟然說這是大明的領海。上帝!這是我聽過最無恥的謊言。”
“約翰遜先生,這當然是大明的領海,首先,這裡離關島宣慰司海軍基地隻有六十海裡,你們已經闖入了軍事禁區。另外,根據你們歐羅巴人的原則,在我們艦炮的射程之內,就是我大明的領海!這個你同意嗎?”
約翰遜船長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關島他聽說過,那地方好像是西班牙人的一個補給點,幾年前他曾路過那個不大的島嶼,還打了一仗。怎麼成了大明的海軍基地了,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約翰遜船長整理了自己混亂的頭緒,想了想繼續申辯“少校先生,我很遺憾,因為昨晚的風暴,我們誤闖了您的轄區,我感到很抱歉。但你們這樣不分青紅皂白攻擊我們,這非常的不人道。你們應該賠償我們的損失。”
“嗤”吳季冷笑一聲,不屑的說道“約翰遜船長,你們闖入了我的轄區,這就是事實。至於你怎麼來的我不關心,你留著這些話跟法官去說吧。來人,把他押下去!”
正在這時,一名通訊軍官找到了吳季“報告艦長,基地發來電報,命令我們立刻返航。”
“發生了什麼事?”
“不清楚,電報上沒有說。隻說了有重大行動。”
“哦!恐怕是公子已經下令收複舊港了。“
“卑職猜想,也隻有這種可能。”
”太好了!總算是要開打了。通知致遠號,我們返航!”
“是,艦長。”
……
萬曆六年四月初三,晴,蘇拉威西海,關島分艦隊直接橫穿外海洋麵直航蘇祿群島。
十六世紀,在奧斯曼帝國的支持下,在南洋地區有很大的影響力。譬如淡目蘇丹除了蘇祿群島和棉蘭老島南部,在北婆羅洲也很有實力。
不過到了十六世紀末,西班牙人攻占了和樂島,重創了淡目蘇丹,雖然西班牙人憑借目前的實力根本沒辦法消滅這個國家,但是淡目蘇丹在呂宋基本上沒有了立足之地。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荷蘭人和英國人也把觸手伸了過來,尤其是荷蘭人比西班牙人更加的強大,淡目蘇丹的勢力範圍已經萎縮到蘇祿群島的島嶼和北婆羅洲地區,各蘇丹國又有了分裂的跡象,可以說內憂外困,形勢岌岌可危。
”定遠”號在大副的導航下,在彎曲的航道中東轉西轉,最後連操舵的二副張青也不知道軍艦到了哪裡,根據海圖上的大致位置,他判斷應該位於塔威塔威島附近。
張青心裡嘀咕這麼複雜的海域,也不知道大副是怎麼導航的,看樣子自己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定遠”號很快駛入一片港灣,進入這片水域沒多久,就有十幾條單桅帆船圍了過來。艦長吳季立刻下令升起大明的軍旗,吩咐船員加強警戒,沒有遇到攻擊前,先保持克製,不要輕舉妄動。
肩負著使命的吳季,一看到港灣的情況,瞬間就知道憑借西班牙人、荷蘭人如今在南洋的力量,想滅掉淡目蘇丹國簡直就是做夢。
光是港內有單桅三角帆的漁船、帶頂甲板的輕型爪哇商船,圓槳的蘇祿快船不下兩百艘。雖然大型喇叭唬船不多,但在亞洲絕對是不可小覷的一隻海上力量。
水手長卡洛用當地的語言跟圍過來的帆船進行了溝通,對方聽說來的是大明的軍艦,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他們鬆了一口氣,通報傳過去一個時辰後,終於得到了允許靠岸的通知。
定遠號在簡陋的碼頭邊靠了岸,吳季作為使節被允許登岸。等到上了岸,看到滿眼都是風格的建築,來來往往的都是信徒。他愈發堅定了剛才的想法,無論是西班牙人還是荷蘭人,都無法短期內消滅這個國家。
淡目蘇丹的上層基本是受了完整的教育,信仰很堅定。不像呂宋島上的土著那般,隻是有個教的冠名,除此啥都不懂,完全就是土包子。
十幾年前,剛剛奪占馬尼拉的西班牙耶穌會與呂宋人稍微一接觸,就驚喜地發現他們不用與真主搶信徒。總之,呂宋的土著壓根就不是真正的。
而淡目蘇丹的勢力範圍完全是兩碼事,這裡的人是純粹的信徒,他們的生活已經完全化,在通往蘇丹宮殿的路上,吳季一直小心地觀察周邊,從一些細節上可以判斷出這裡的蘇丹得到了奧斯曼帝國的扶植。
先不去評論信仰,至少這說明淡目蘇丹人有很深的對外交往,不是土豹子。從那些誓言傑哈德的士兵眼神中,吳季看出來他們有著頑強的作戰意誌,哪怕是和入侵者同歸於儘。
吳季有些好奇,問迎接他的官員阿利穆德“尊敬的阿利穆德先生,我看你們士兵鬥誌很昂揚,不像是連連丟失了領土的敗軍。”
阿利穆德臉上露出尷尬,不過他也沒打算撒謊“使者,那些都是來自巴西蘭和望加錫的援軍……”
吳季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
他現在更加佩服囊斯利了,司令官判斷蘇祿群島形勢很複雜,他看好淡目蘇丹人,認為他們能守住這些地方。這些背後有人,不管是西班牙人還是荷蘭人,根本沒能力征服這裡。
譬如望加錫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它是蘇拉威西島上一個國力強盛的蘇丹國,那裡跟荷蘭人的勢力緊挨在一起,幾十年來雙方的戰爭從來沒有平息過。
這裡的之間目前還非常團結,不管是荷蘭人還是西班牙人,根本不可能深入東印度群島去切斷支援淡目蘇丹的軍隊。
如果不能切斷援軍,就憑借西班牙人或者荷蘭人十幾條蓋倫帶來的製海權,想控製這片龐大的島嶼,根本就是癡心妄想。這場多方勢力參與的戰爭沒有幾十年,根本就結束不了。
路上,吳季注意到淡目蘇丹的軍隊裡居然有幾門銅炮,士兵們也大量裝備了火繩槍,這說明淡目蘇丹能夠自己生產這些裝備,擁有一定的工業能力,他的軍隊裝備水平並不落後於這個時代。
淡目蘇丹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名義上又屬於蘇祿國的一員。在蘇祿國鼎盛時期,他們領土包括北婆羅洲,從巴西蘭和蘇祿群島向西北延伸到巴拉望,在北麵他們控製了棉蘭老島的三寶顏半島。
這樣蘇祿人就把持著從望加錫到馬尼拉,從特爾納特到馬尼拉,從特爾納特到文萊,進而南下馬來半島的航路。
他們向西也可威脅馬來半島經婆羅洲至馬尼拉—中國—日本的東部航線。在西班牙未征服馬尼拉之前,中國與香料群島的貨物在蘇祿國的國土範圍內進行貿易交換。
不過,蘇祿蘇丹曆來就和大明交好,尤其是鄭和下西洋後,由於鄭和本身就是,因此雙方的關係更加密切。永樂年間,蘇祿蘇丹就去北京覲見過朱棣,被視作大明的外藩,基本上是年年會去進貢。
可惜的是,朱棣死後,大明又開始實行海禁,大明的海上力量日漸的衰弱,漸漸地朝貢停了,到後來雙方基本上不來往。